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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魚麗    


  文郁花了整整三個小時打扮自己,希望使自己看起來不那麼顯老。不過,歲月畢竟是無情,一朝春盡,紅顏已老。那些脂粉根本無法掩飾滄桑,唯顯得荒謬可笑。終於,她拭淨了臉,挑了件素色的套裝,出了門去。

  他們約在市郊一處僻靜的小咖啡廳。

  他遠遠就看見她了,時光的無情跟著她的腳步輾過他心田。

  那曳曳走來的不再是二八年華的小佳人,而是飽經風霜的婦人了。

  文郁怯怯地望著他蹣跚而來,突然間釋懷了,在她眼前的人再不是當年清秀俊朗的少年郎了。

  「都三十年了!」他說,重重一歎。

  幾乎有幾分鐘,文鬱沉湎在回憶裡。驀然,她驚覺自己見他的目的,斂容清嗓,說:「我來,是告訴你一件事,關於李廷和欣穎。」

  , 他靜靜望著她,等她的分解。李廷和欣穎.李廷?莫非是她的孩子?他只隱約記得那孩子的氣宇非凡。

  「他們,他們不能相愛。因為,李廷是你的兒子!」

  褚世宏一愣,驚訝得不能言語,往後退,一個踉蹌,差點跌倒,他反覆地說:「他是我的兒子?!」不是懷疑,是驚惶之後的訥然。

  「我看欣穎用情已深,你想想辦法吧。李廷已經離家數日了,我知道他決心匣清這一切。他那邊我已經說明白了。至於欣穎,我無能為力,你看著辦。」

  「文郁。」褚世宏情急地抓住她的手臂。

  「你當初為什麼不告訴我?」

  「有用嗎?」她殘忍地反駁,一語堵死了他的話。

  「那麼,李廷之所以來到『旭揚』,不是偶然的了?」

  「我把他送到你身邊,因為他也是你的兒子。可是,我錯了,這差點毀了他。」

  「文郁,」他喊她,「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固執矜持,什麼都隱忍壓抑!」

  文郁理了理思緒,望他,顯得很理性,「我走了。欣穎的事你看著辦吧!」說完,她決然走了。

  沉沉的風無力地吹拂,褚世宏收起奔騰的思緒,也踏上了歸途。蹣跚的步履顯得笨拙又遲重。

  連續幾天了,他冷眼旁觀欣穎的痛苦與悲傷,心想,這只是屬於,他們年輕人的愛恨怨憎。沒想到,她的痛苦竟肇始於自己當年所犯的錯。那麼,這個結,也該由他來解了。

  他們父女一向彷彿朋友,無話不談。然而,這事即非比尋常,他實難開口——卻又不能不開口,他不能看她再陷下去。

  整個企劃部的工作幾乎停擺了,公司的損失事小,最主要他不願意欣穎因此砸了往日辛苦所樹立起來的威信與領導力,他更不願看見她的失敗,竟導因於一椿原來根本不該存在的感情事件。

  他終於敲了她的房門,正視她灰心沮喪的眼眸,告訴她那一椿過去的愛情,以及未曾去彌補的遺憾。

  「為什麼告訴我這件事?」其實,欣穎幾乎猜到了,礙於情感,仍不面對。

  「你知道的。」他乾咳了幾聲,似乎十分艱困。

  「那個男孩子,她就是你的大哥,他,他,就是李廷。」

  欣穎掩耳搖頭,眼淚撲簌流下,嚷著:「騙人!你說謊。為什麼你以前不告訴我?」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欣穎,相信爸,我的驚訝並不比你好受。」

  他無能為力了,望著女兒的徹底絕望,他所能做的,就是帶上門離去,留給她一個安靜的角落,讓她去修護破碎的心靈與悲傷的羽翼,然而他深知她終會恢復,而且會很快,因為她是褚世宏的女兒! 

  李廷漫無目的地流浪了十天之後終於回來。他寫了辭呈,讓李姮送去,收拾了簡單的行囊,再次遠離了台北。臨走前,他告訴文郁:「媽,我這三年來,一直活在一個偽造的身份裡,我不知道是否該丟掉還是繼續接受?媽,我依然愛你,也知道你對我的愛。但是,我得好好想一想,究竟我要怎樣地走完的我生命旅途。」

  文郁沒有攔他,她清楚地知道這個生命雖然是她給予的,即再沒有權利與能力去干預了。

  他甚至連褚世宏的面也不想見。

  欣穎很快地恢復了正常,只是變得比較沉默和憂傷。這件事,在褚家掀起了不小的波瀾。任嘉瑩獲悉之後,怒不可遏,足足和褚世宏冷戰了半年之久。

  褚威和褚進兩人倒不怎麼在意,一個沒名沒分的私生子,又是姓李,怎能威脅得了他們?

  褚煜即有些異樣的感覺,沒到想和李姮之間竟有這些關係,彷彿無形之中似有種力量擺佈著這一切。他放不下,老是纏著碧玉問——他當然不再相信她所說的姨甥關係,幾番追問之下,碧玉只好全盤托出,覺得難堪至極。

  他知她更多了,心中的牽掛也更多,卻又如何?——李姮始終不領情。

  對褚世宏而言,當年那些愛恨雖遠了,仍歷歷在目。他怎樣也忘不了當時人如玉、聲如樂音、曳曳然彷彿一株蘭花的文郁。他們相識得早,一起上過學,在當時那群半大不小的學重中,兩人常被捉弄,也被胡亂湊對。

  他出身大地主門戶,父親對他一生都有了主觀的認定與安排,包括婚姻。對他而言,婚姻代表著兩方利益的結合,金錢與權勢的結盟。

  他不是一個膽敢反叛威權的的人,只有服從父母之命,捨文郁而就嘉瑩。其實,他的父親並不反對他納妾,如果文郁肯屈就肯妥協,那麼,或許,他們的命運完全改觀。

  但是,她絕瞭望,寒了心,不願委屈求全,寧可玉碎,選擇了離開。

  遇到李俊明,原是她的幸福,她卻忽略了,把他的愛棄之如敝屣,嫁給他僅僅是為了有個避雨風的港灣可以休憩,可以好好養育她和褚世宏的兒子。

  如今,當這個兒子毅然離她而去,她才知道,她的悲涼與錯誤。

  愛?恨?怨?生的生,死的死,生死愛恨都是這一個世的緣,她漸漸瞭然於心,嘗試著把心放下,把往事拋卻。

  任嘉瑩找人打聽到了文郁母女倆的住處,本想登門興師問罪,想來想去,人家終究沉了三十年,也始終不曾騷擾過,更不曾興過什麼風浪,如果自己倒先去招惹,豈不惹人議論?同時也太不識趣了。因此也不敢輕舉妄動了,所有的怨氣只好都發在褚世宏身上,於是夫妻倆形同路人,同床異夢。

  褚世宏被激怒得無法忍受,直斥她不可理喻。而他對文郁終究有情有憾,始終不能忘懷。

  倒是文郁看淡了,慢慢地吃齋念佛起來。褚世宏的好心探問都給她冷冷地回絕了,日子漸漸過得平靜無波。

  李姮嘛,經過了這些事,紛紛擾擾一番之後,漸漸落實了。在她的評論,簡潔有力的批評十分中肯客觀。行筆之間,既不失媒體的公正獨立,又能照應到專業知識,很能引起讀者的共鳴。

  不久之後,李廷也出國去了。他申請到獎學金,遠赴美國攻讀企管碩士,對他而言,自是另一番生命的開展。

  李姮也不去碧玉那裡了,頂多到學校去看看小偉,陪他聊聊天。有時候,小偉會告訴她一些褚家的事,她既排斥又想聽,矛盾不已。

  「姊,我生日的時候,褚煜大哥哥送給我遙控汽車模型呢。」小偉樂不可支。

  「噢!那姊的禮物,你不喜歡了?」她挑剔地問。

  「當然喜歡了。姊,我告訴你喔,他還向我問起你呢。」

  「他問你什麼?」她不禁有點神思飄緲起來。

  「很多啦,像什麼時候是你的生日啦,或是你喜歡些什麼這一類的。」小偉興奮地回憶。

  「還有啊,他還向我要電話。」

  李姮笑笑,一抹淡淡的愁緒掩過來,罩住了她,笑容隱沒了,只留悵然。

  下意識裡,她守著電話,一陣子音訊全無之後,也就丟開了。

  第五章

  日子週而復始,總是同樣的工作內容,反反覆覆。她表面上很忙碌,時間也彷彿永遠不夠用似地;然而,她的心,卻是空乏得厲害,無邊的空虛和沮喪催逼得她經常在夜裡失眠。 

  周捷適時地掌握住了這個時機,處處用心,時時留意她的冷暖、她的喜怒哀樂、她的負荷與壓力。起初,她總是刻意排拒他,將他的心意置之不理。日子久了,心軟了,又加上日漸漸熟稔,終於開始嘗試著受他。

  嚴格說來,周捷的背景並不佔有優勢,卻能在眾多競爭者中雀屏中選,無非是靠他的耐力,和近水樓台。

  她試著去接納他,刻意去淡化她心中存在的影像,爭戰得極為辛苦。那個影子,縱是她最不願意面對的心結,畢竟藏在心底,不去撩這傷口的話,倒也不自覺地過下去;周捷,卻是時刻活躍在眼前,具體且容易掌握多了。

  加上公司裡同事又敲邊鼓又煽火的,這個人—句話,那個人一個手勢,老總嘛又來個順水推舟的,就把他們兩人劃為一對,名分既定,再難理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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