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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妤珩    


  "姑娘?"翡翠皺著眉頭看向陸凝香,見她眼中的堅定,才不甘不願地從懷中抽出一隻小巧的荷包,遞給那名乞兒。"喏!拿去吧!"

  乞兒喜出望外,顫抖地接過荷包。"多謝姑娘,多謝姑娘。"

  "甭謝了,人總是有困難的。"陸凝香抿了下唇,看著那小小的荷包,又摘下頭上的金釵、取下手腕的玉鐲,一併交給那名乞兒。"拿去給你娘和小妹治病,然後謀份差事,別再行乞了。"

  那聲音像是一陣春風拂過耳畔,乞兒當下以為自己遇上天女下凡。

  翡翠則大吃一驚。香兒姑娘居然將價值昂貴的金釵和玉鐲一同給了那乞兒?

  "姑娘,你怎麼把金釵玉鐲都……"翡翠見了真是心痛啊。

  陸凝香沒事地跨出步。"咱們回花月樓吧。"顯然她不將那些身外之物當成一回事。自從娘死了後,她沒什麼可在乎的了。

  瞪了乞兒和他手上的財物一眼,翡翠急急跟上前,替陸凝香打傘。

  乞兒則是滿心感激與激動地看著陸凝香娉婷的背影,他發誓道:"我張小六一定會報答你的。"說完,他急急奔向醫館,請大夫為娘親治病。

  太陽曬得人腦袋直髮昏,翡翠邊走邊覺得不甘心。好端端的將值錢的東西白白送給一名乞兒,值得嗎?

  主僕倆各懷心事地走回了花月樓。

  花月樓白天是不營業的,宏偉的兩道紅門深鎖,陸凝香撩起裙擺踏上香階,翡翠立即向前去敲門,喚人開門。

  紅門隨即應聲而開,開門的竟是花月樓的主子--花娘。

  "香兒,你可回來啦!娘盼你盼了好久。"花娘一臉喜色地迎了上來,歡歡欣欣地抬起她的手輕輕地拍著。

  "香兒讓娘久等了。"她福了身。

  "不久不久。"花娘笑著扶起她。"出去上香也是好事,只是太陽這麼大,怎麼不坐轎子呢?是不是嫌轎夫扛得不好,搖搖晃晃的。"

  陸凝香隨著花娘踏過門檻,輕聲道:"不是的,只是香兒心血來潮想走走罷了。"

  她的聲音還是這般怡人,花娘的笑更大朵了。

  "瞧你的小臉給曬得紅通通的,娘可是會心疼的。"花娘作勢替陸凝香抹了下汗,一面斥責正在掩門的翡翠。"翡翠,你到底有沒有好生照顧香兒姑娘?怎麼曬成了這樣?"

  翡翠嚇了一跳,門栓落了地,她囁囁嚅嚅地說:"我有給姑娘打傘……"

  "哼!粗手粗腳的丫頭,門栓落了地還不快撿起來,真是一個冒失的丫頭。"

  翡翠急急地將門栓撿起鎖上了門,心中又開始盤算著如何使自己變得更美麗,當個青樓的姑娘總比當個青樓的丫環要好得多。

  "娘,翡翠很盡責的,別指責她了。"陸凝香輕輕地為翡翠說話。

  花娘又瞪了翡翠一眼。"冒失的丫頭,永遠成不了氣候。"她轉向陸凝香,又恢復了笑顏。"香兒,來娘房裡,娘跟你商量件事。"

  進了花月樓也十數載了,她豈會不知道花娘心底在想些什麼。每當花娘向她露出這般的笑臉時,她就知道自己必須付出相當的代價來替花娘爭取利益。

  花娘的房間很豪華,許多價值不菲的瓷器花瓶點綴出房間的氣派。這樣的氣派不都是姐妹們賣笑得來的,出賣靈肉的豪華貴氣,值得嗎?

  陸凝香低低地歎了口氣。

  "怎麼啦?是心裡不開心嗎?"花娘一聽低歎,連忙像對祖宗般的詢問著。

  "沒事。娘找香兒來有什麼事嗎?"陸凝香開門見山地切入主題。

  命中了要點,花娘濃妝的老臉又浮起了討好的笑。

  "香兒,娘是有些事情想找你商量商量,看看你有什麼意見?"

  "香兒不敢,娘儘管交代就是。"

  呵!這就是花娘喜歡她的原因:乖巧、順從、聽話且從不反抗,雖然這樣的性子會令尋芳客很快地膩了,但是卻方便她處理事情。

  花娘揚著笑。"聽說李二少打算出五百兩銀子替你贖身是不是啊?香兒。"

  那李二少是個嗜琴成癡的人,一次偶然機會中聽了陸凝香的琴曲,自此成迷,揚言贖她回去,從此夫唱婦隨、琴瑟和鳴,好不快意。偏偏是李老爺那關過不了,嫌棄她出身青樓,有辱門風,遲遲不肯將錢交予李二少,而李二少倒也有心,四處奔波想湊出五百兩替她贖身。

  只是不知花娘突然提出此事,有何用意?

  "那李二少人品端正、相貌堂堂,是個托付終身的好伴侶,只不過……"花娘先是大肆誇讚一番,之後卻遲疑了起來,彷彿有什麼不好啟齒。頓了一會兒,花娘又道:"只不過五百兩是兩個月前的價碼,今兒有人向我出了一千兩說要贖你,你說這可不就是件好事嗎?"

  一千兩?她的身價提高了呢!陸凝香不動聲色,眼中閃過自嘲。

  "是嗎?"她眨眨美目,低吟。

  "當然。"花娘自以為是地點點頭。"你想想有哪一家的閨女不妄想自己嫁入豪門?雖然你嫁過去是林老爺的九姨太,不過只要你耍一些手段,不就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了嗎?"

  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就是喜事?

  "九姨太?"

  花娘看出她眸中難掩的怨慰和不滿,挽起她的手安撫著。

  "孩子,我當然知道這兩樁親事你一定比較屬意李二少,但你想想,若是你進了李家門,人家瞧得起咱們這樣出身的人嗎?你去了豈不是更加受苦?與其嫁入李家受人家冷眼,不如嫁了林老爺當九姨太,起碼出身不會太計較,而且你的性子溫順,與其他姨太相處應該不是大問題。香兒,其實娘也是為你想過的。"

  口口聲聲說為她想,骨子裡還不是為自己?

  十幾年前爹賣了她時,不也說要讓她吃好的、穿好的嗎?

  瞧見陸凝香眸中的輕視與無奈,花娘心虛且不自在地別過眼神,清了清喉嚨。

  "說穿了,誰不想有個相貌堂堂的如意郎君?誰不希望嫁入夫家當個正室呢?如果你真不想嫁給林老爺就說一聲,娘馬上派人退了他的聘禮,就算得罪人也不打緊。香兒,你要不願意,就說出來吧!"話雖如此,花娘的一雙眼睛仍是充滿期盼地望著陸凝香。

  她靜默,反正,又如何呢?

  從爹將她送來花月樓時,她就不再是自己了。她從未打算為自己謀取些什麼,她的存在對誰有利益就拿去吧!她不在乎嫁給林老爺,不在乎成為九姨太,她無心也無力為自己爭取反抗,嫁給誰不都一樣。

  她悠悠的圓潤嗓音滾了出來。"我看,就嫁給林老爺吧,全聽娘的安排。"

  花娘的艷妝老臉上儘是喜不勝收。一千兩耶!栽培這丫頭總算是回本了。

  一抹苦澀的冷笑卻悄悄地浮上了陸凝香的唇邊。

  ***

  苦澀的冷笑在陸凝香的唇畔悄悄地泛開。她自夢中清醒,映入眼睛的是房內簡單的擺設和自窗口投射進來、灑了滿地白玉的月光。

  怎麼最近總會夢到以前的事呢?那些不堪的回憶和往事每讓她思及,心頭總是無奈和悲傷。過去的一切就讓它隨風而逝,何必再讓自己想起?就當自己已經死過一次,摔下懸崖之前的回憶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她只想安分地待在這兒,無慾無求地待在"裴莊",應該不算是奢求吧?

  在裴莊已待了好些日子,陸凝香差不多已認識這兒的人,除了收留她的姜老爹、姜大娘,還有個小小的胡大夫,另有一對母女,母親姓江,一頭的銀髮,女兒天真可愛,名喚紅袖。聽說還有個裴莊的主人,因下山到城鎮去辦貨,過一陣子就回來了。

  她聽姜大娘說,在這地方的每個人都有他們不為人知的過去,這裡是專門收留走投無路的人,無論過去發生了什麼,這裡已是重生。

  重生?陸凝香歎了口氣,不知該感謝老天爺沒有奪走她的生命而令她重生,還是該怨老天爺讓她繼續苟活於這個不堪的世界?活著太苦、太澀、太悲哀了。

  她走出小木屋,隱約還可聽到姜老頭的打呼聲。其實裴莊美其名是個山莊,事實上大家各自有各自的屋子,而且簡單樸素得很,在這兒吃的是自己種的蔬果,偶爾胡庸醫會上山去採些野菜,姜老頭會去溪邊釣幾尾魚,大家的生活極為單純,若想添購什麼生活用品或是瑣碎的東西,全都交由每月下山一次的裴莊主人去購買。

  這樣的日子,沒有燈紅酒綠和喧囂繁華,正是陸凝香嚮往很久的平靜生活。

  她踏著透過樹梢、灑下遍地碎玉的月光,靜心享受著萬籟的自然聲音。她喜歡這種寧靜,彷彿天地是一塵不染的,彷彿紅塵俗世間沒有污穢骯髒的事物。

  突然間,有個幽然深沉的旋律自遠方慢慢地揚了起來。

  陸凝香傾耳一聽,是簫的聲音。

  那簫聲悠悠地、輕輕地、柔柔地,像在訴說著戀人的呢喃,也像在表示著分別時的不捨和傷痛,如夢如幻、如泣如訴、如詩如歌,淡淡地在風中飄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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