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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妤珩    


  "可是娘不是已經死了?爹爹說人死不能復生,為什麼娘可以回來呢?"眼前的娘親與記憶中的娘似乎相差不遠,原本就不怕生的小念挽從爹身後探出頭,一雙好奇的眼睛骨碌碌地轉著。

  挽兒又是一笑。"挽劍真的長大了,不僅個兒拉高了,連說話也進步多了。"

  小娃兒總喜歡人家讚他長大,因此這下小念挽小臉可得意了。

  "是啊!念兒可是很乖、很聽話的呢!一點兒都不用爹爹操心。"

  "這些年有你照顧你爹,娘可真是放心了。"挽兒憐愛的眼神望著孩子,許久又轉頭向沒開口的裴劍晨,輕輕地問:"這些年來,你過得好嗎?"

  他看著挽兒,不知該作何回答。說好,那些蝕骨錐心的痛苦思念該置於何處?說不好,卻又讓他想到另一名絕美面容,早已充斥著他的心魂,滿滿地。

  挽兒淡然地聳聳肩膀,她一向不喜歡勉強他人。她在書房內以目光瀏覽了下,說道:"書房裡面似乎都沒什麼改變,一如往常,彷彿回到過去一樣。"

  她的話令裴劍晨心底深深地刺了一下。"彷彿"二字代表著彷彿罷了,他自己心知肚明,心境如何再回到過去只有挽兒一人呢?

  裴劍晨清清喉嚨,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呢?挽兒。"他盯著她半晌,恍惚間竟覺得挽兒雖然熟悉卻又有幾分陌生,他搖搖頭,不解。

  挽兒抿了下嘴,是一貫的習慣動作。

  "其實我沒有死,那只是龜息大法,是以前身子不好時劍允所教予的。所以你們葬了我之後不知多久,我突然醒了過來,當時腦子是一片空白,似乎將從前往事都忘得一乾二淨的。後來我被一個寡婦給收留了,她看我孤苦無依,便同意我給她看孩子,這麼一過就過了好些個年頭。"她停住敘述,充滿歉意地看著念挽與裴劍晨。"讓你們父子這些年來受苦了。"

  挽兒先是一句歉意,才又繼續娓娓道來:

  "之前我是一直無法想起在裴莊的一切,直到前些日子,那名寡婦帶著孩子準備到其它城鎮投靠她的弟兄,我們中途路過此地,熟悉的一切喚回了我的記憶,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已經離開這麼久了。所以,我回來了。"

  聽完她的陳述,裴劍晨心中翻湧著極其複雜的心緒。

  他不知自己該作何反應。若是陸凝香尚未出現之前,天知道他有多麼渴望著挽兒可以死而復生,可以再與他一同夫唱婦隨,過著神仙眷侶般的日子,甚至就算是挽兒的鬼魂要帶領他至陰曹地府,自己也是無怨無悔。

  但偏偏在他已經說服自己的同時,已經接受了過去已矣的同時,已經準備開始另一段生活的同時,他竟然實現了自己以往無法實現的希望。

  是該高興的,但是心中卻有幾分的苦澀。

  "那你還會再走嗎?"小念挽對於挽兒的解釋似懂非懂,只關心眼前的娘是不是會再一次離開他。

  挽兒凝望著孩子天真的面容。"娘以後不會走了,留下來陪著你好不好呢?"

  "好哇!那爹就不會總是在湖邊吹簫想著娘了。"小念挽先是高興地跳了跳,但是馬上又沉下了臉,口中唸唸有詞起來。"可是,那香姨該怎麼辦?"

  他的問題正是一干閒雜人等的問題。所有人不禁面面相覷起來,大家都想到了陸凝香靜謐無爭的臉龐,紛紛為她輕輕地歎息著。

  小念挽的話語傳到了裴劍晨的耳朵中,令他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

  陸凝香與挽兒。

  兩個纖細婉約的身影都是他裴劍晨想要緊緊守護的對象,是他願意失去生命呵護的人兒呀!

  裴劍晨徹底地陷入了兩難。

  ***

  又是一個月夜。

  陸凝香只是靜靜地看著夜空中的星點,和那一輪缺口的新月。湖畔依舊有著寧靜的美,構成自然界中最美麗的一種圖騰。但在潛意識中,她總覺得湖畔似乎少了些什麼。

  簫聲。缺少的就是簫聲。

  自從挽兒回來之後,她再也沒聽到那淒淒楚楚的簫聲揚起,想必是他再也無須藉著簫聲來傳達他的思念了吧。

  歎息溢出,陸凝香見到湖面掀起波波的漣漪,像自己心湖也被吹皺了。

  陸凝香輕輕蹙起柳眉,強壓下心底不停浮起的委屈與難受。她是沒有資格好難過的,挽兒可是他的妻子呢。而她,只是一個沒有根的女子,與裴劍晨之間更無什麼轟轟烈烈的感受發生,或許他的憐惜,可能只是對挽兒思念的一種投射,也可能只是為了年幼的孩子找個照顧他的娘親罷。

  所以是沒什麼好奢望的。

  姜大娘曾經問她打算怎麼辦,她也只能以笑帶過,怎知自己該怎麼辦?

  人,本就該認命呀!

  就是因為她之前有了對他的希望,有了對未來的期盼,所以在知道期待落空之後,心中的失落與苦澀也相對地提高。她該知道自己的命無法改善、無法變更,就乖乖認了命吧!無慾無求地終老不是挺好?

  但為何她的心裡卻微微地刺疼,一想到他與挽兒雙宿雙棲的快樂模樣,總覺得一股好苦好酸的情緒梗在喉嚨當中,教人難受極了。

  "入秋了,怎麼沒披件衣服?小心著涼。"一件披風自她的背上輕輕柔柔地披了下來,聲音自身後響起,溫溫柔柔。

  躲了他幾日,此刻竟然對於他的聲音如此想念,讓她心底苦楚又增添幾分。

  陸凝香沒回頭,只是拉緊披在背上的披風,感覺著那一分他所帶來的溫暖。

  裴劍晨倚著她身邊坐了下來,厚實的手掌握著她窄窄瘦小的肩膀。幾日的避不見面,他對她真是銘心的思念,看著她消瘦的容顏,他只覺得心痛如絞,多希望可以立即撫平她盾心淡淡的輕鎖。

  "晚了,怎麼還不睡?"他問,手心加重了力道。

  裴劍晨的體溫,裴劍晨的氣息,強烈地刺激著她。她嗅著、感受著,想著這些都是屬於他的妻子,有些鼻酸。

  "晚了,怎麼還不睡?"她反問。更想問他的是,既然他的妻子已歸,為何還來撥動她的心絲,何不就讓她平靜地過下去呢?何必再讓她對他有著更深一層的眷戀呢?

  望著陸凝香容顏的蒼白和刻意壓抑的平靜,裴劍晨心底微微抽疼。

  本也想藉著她的意思將自己對她的情絲了結,就這麼與挽兒好好地過下去。但是她這幾日的避不相見,卻引發他愈是強烈的想念,他好想她,好想見她,縱然只是一面也罷。

  所以他來了,但是一見面以後才發現自己並不只是想見她一面而已。

  "看你沒有睡,所以我也無法入睡,想出來與你聊聊。"

  陸凝香譏諷地笑了。

  "聊?何必呢?有個妻子在床畔軟語呢噥,還不夠嗎?"話出口,她有些驚愕,怎會帶著如此濃烈的醋意呢?她不是已然心如止水了嗎?

  被她的話一頂,裴劍晨眼中略顯無奈,他充滿歉意地看她。

  "原諒我,我真的完全沒有料到挽兒居然會回來,如果我知道的話,我是怎麼也不會招惹你的。"

  "已經招惹了,又該如何是好呢?"她幽幽地出口輕道,像是自言自語。

  她有些惱,惱自己不聽控制的心緒,惱裴劍晨,更惱老天爺莫名的安排。

  眼中蒙上一層濃濃的水霧,令陸凝香不悅起來。

  裴劍晨眼見她眼底浮現的水氣,心疼得無以復加。

  他不忍地將她小小的身子擁入懷中,輕言安慰著。

  "你也招惹了我,我又該如何是好呢?"說完,他低低地歎息著。

  星子閃閃爍爍,月光皎潔動人,萬物沉寂無聲,沒有聲音告訴他們究竟該如何是好。

  他低低的聲音輕述著。

  "我該怎麼辦呢?你與挽兒都是我心中重視的人兒,我不忍傷害你們呀!香兒,你說我該怎麼辦才是?"裴劍晨雙手捧著她細緻的臉蛋,說著。"挽兒已經離開四年了,當我好不容易可以面對我另一個開始時,可以好好與我所愛的人過度未來的日子時,原來心中所愛的人兒竟然回來,你能夠想像我心底當時的震撼嗎?"

  "不能。"她老實地說了。沒有人可以感受他人的心中感覺,所以相同的,她知道他亦無法知道她心底的真正感受。

  一個受盡人間冷暖,看破了人間希望的破碎心靈,在重新感受到了溫暖存在之後,又硬生生地敲醒她的夢,如何有人能夠感受?

  "我當時好怕,怕你從此就再也不理我了,怕我們再也沒有將來可言。我也怕我們的事情會傷害到挽兒,東怕西怕的,真的是矛盾極了。"

  自己能與在他心中存活四年的女子相提並論,是該覺得夠了。

  壓下難過的酸意,她淡淡地說:

  "或許是天意如此,既然你的妻子已經回來,這是上天注定你們團圓的。"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他灼灼目光凝視著她,想知道她話中真實性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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