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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易淳    


  "問這何用?"防備地睨他眼,婁宇衡不欲回答。

  並非是因提防司徒連,他們一向有話直說,而是這些日子來他仍摸不清楚,自己對申漓到底是何感覺。

  一度氣她是沈三采的破鞋,滿心只想恨她、欺侮她。幾次相處後,他叫她的靈敏、聰穎給吸引。

  那和對芸娘的感覺並不相似,除了相同的一絲寧和外,更多了甜蜜及些微酸楚,使人無可自拔地深陷。

  在她質疑芸娘的忠誠時,他突如其發的怒火超出所想。如今想來,並不全為了替芸娘不平、不捨,似摻了私心在裡頭。

  就算已梅開二度,她不可能清白如昔,但在她心底仍只有一個人--何小鐵。

  換個角度來看,她是最癡心的女人,一生只愛一人。

  面對婁宇衡毫無善意的回答,司徒連好脾氣地笑道:"嫂子就算醒來,也有三成機會失去記憶,她或會忘了你……婁兄不介意?"

  婁宇衡神色複雜地凝望司徒連。"救醒阿漓。"最後,他丟下話,轉身離去。

  長歎口氣,他抬起右手猛盯著瞧,炯炯有神的黑眸此刻混濁有若黑水池。

  忽地!他左手一翻握上一柄匕首,刺落……

  "王爺!"剛好路過的向總大吃一驚,衝上前去扯過主子鮮血直冒的手。

  上頭仍直挺挺插有一柄匕首,刀刃穿透婁宇衡形狀甚優美的手掌。

  他面無表情地任向總拔刀、止血,俊顏有若雕像。

  "王爺,您這是……"勉強止住血,向總掩不住關懷,卻又不方便詢問什麼。

  看向他,婁宇衡唇角牽動了下,話到口邊卻出不了。

  想問向總是否恨著婁家人,他才是真正的婁家長子,慶王爺原本該是他的。

  而今,他只因母親出身微賤,又與父親無任何嫁娶關係,成了慶王府管家,當了弟弟的僕人。

  換做是誰都不會甘心吧!

  然而多年來,他對慶王府盡忠盡力,無分毫怨言,安分守己地當個傭人,服侍以某種意義而言奪去他一切的人們……婁宇衡問不出口

  而芸娘,一個美得出塵絕世的女子,她的性情正如外貌,天真純淨無限美好。

  這樣的兩個人,會一起背叛慶王府和他們自己的身份嗎?

  不可能的。自嘲一笑,婁宇衡感到自己多慮了,不該叫申漓給左右心思。她只是個什麼也不瞭解的外人。

  "向總,我沒事,只不過打了女人,心裡……多少過意不去。"收回手,神情已恢復平靜。

  "王爺,小的以為錯在王妃不在您。"

  笑著一搖頭。

  沒人明白他心中的愧疚與淹沒他的心疼。

  只是他也不清楚自己的心,究竟是如何看待申漓。

  真的已經失陷了嗎?

  第五章

  不知該氣或怎麼,第二日一大清早婁宇衡被兩個看來均滿腹心事的女兒分別約了面談,滿懷擔憂下他仍先到申漓房中,卻已不見司徒連身影。

  先是呆愣,他立即在桌上發現信紙,裡頭稍嫌纖弱的字條勾起漫天怒火。

  極端不負責任的司徒大夫如是說:

  "婁兄,小弟想到要事未辦,先行離去不作告別。貴府大牢中一百五十一名大夫,小弟斗膽替婁兄放了,感謝之情不必大熾,小弟擔受不起。

  此外,嫂子今日內便會轉醒,每日應服上一帖藥保養弱體,藥方如後。

  最末,小弟需再提醒婁兄,嫂子有五成機會喪失記憶,且今生難以痊癒,勸兄多求神佛保佑。

  弟連"

  讀完字條,婁宇衡微黑面孔頓時呈紅轉青,額上青筋已然暴露。

  "司徒連你好樣兒的!"紙條在掌中化為片片飛雪。

  一晚而已,失去記憶的機會莫名長了二成,他根本可以肯定,司徒連是為怕被他怒火灼傷而潛逃!

  事實也是,若非逃得快,今日被碎屍萬段的只怕是堂堂謹王爺。

  正自氣著,甜軟的童音飄來。"爹,星河來了。"

  難得乖巧的婁星河安安靜靜地站在門口,小心翼翼張望房內。

  "乖孩子,晚些再來,爹現下心裡不甚痛快。"沒看女兒,他正設法撫平猛烈怒火。

  只是沒有半分收效,他仍想衝到謹王府去放火。

  "……但爹,我也很煩呢!"手指纏弄著衣帶,星河垂著頭不肯離去。

  吁口氣,他招手要女兒上前。

  "海姐姐好怪。"走至父親身側,她好煩惱地皺起小臉。

  "如何說?"

  歪著小頭思索片刻,星河道:"其實,海姐姐是和爹一起變怪的。"

  濃眉輕扯,他搖頭以示不解。

  "都怪那壞女人!"星河一跺腳,氣憤地指向申漓。

  "叫娘。"他嚴厲地出聲糾正。

  這可讓星河瞪得眼珠差點滾落。"天!爹,您……您……"太過震驚以致意思無法表達,只能呆了似地重複同個字。

  "叫她'娘'?爹!娘死了!"深喘口大氣後,她吼叫出聲。

  反了!完了!星河感到世界正崩壞中。

  一直以為父親會一生不忘母親,並討厭那個她還頂喜歡的後娘。

  一句話,她終於瞭解一項殘酷的事實--母親確實已不在了,父親變心了。

  女兒指控的吼叫震住婁宇衡,他不自覺捏緊掛在腰上的玉飾。

  曾陪著趙芸娘十六年,在第十七年成為他最珍愛的飾品,如今成了思念故人的唯一物品。

  三年前芸娘病逝,他痛苦之餘丟去她所有物品,連她最鍾愛的一座亭子也拆去。

  思緒飄得好遠,讓他遺忘了小小斗室中的人兒。

  婁星河也識相地沒去驚擾父親,躡手躡腳地摸到申漓床邊探視。

  "好可憐……"小手撫上蒼白清瘦的容顏,心中莫名難過。

  可是,她也絕不會叫"娘"的。

  "爹!"第二個自門邊傳來的呼喚,同時讓兩人回過了頭。

  "海姐!"不信一瞪眼。

  "河妹!"嚇得也不輕。

  兩姐妹一驚過後便相相投以瞭然的目光,各自垂首不語。

  "星海,啥事嗎?"強將思緒拉回,婁宇衡溫柔道。

  卻在目光一觸及女兒水靈細緻的面孔後,心猛然抽痛。

  與亡妻相同的五官……大眼、俏鼻、櫻唇--

  "爹?"困惑一喚,星海不明瞭父親神色何以如此詭怪,叫她微有不安。

  "嗯--"虛應聲,他別開首。

  除了思念還是思念,三年並不是太久的時光,於他而言以足夠做為一生的延續了。

  在趙芸娘細密的情網中,他深陷不可自拔也無意離去。雖是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姻緣,他確信自己是個幸運兒。

  他與她是兩情相悅的恩愛夫妻,有一雙美麗聰敏的女兒,曾幸福地無以復加……

  趙芸娘是心甘情願地嫁你嗎?

  一震,耳中響起申漓最後的吼叫,她的眸中除了憤怒,更多傷痛。

  她被傷得很深,為了申府安危,她再一次嫁人,並注定一生叫人看輕。

  瘦弱身子中包藏過人韌性及堅定意志,一路下來始終咬牙苦撐。

  她會撐一輩子,就算自尊被傷得體無完膚。

  並非是個遵從三從四德的女子,且聰穎得令人自歎弗如,使她的人生路更坎坷,也更吸引人。

  不得不承認,他被深深吸引,甚至十分樂意當初她代嫁過門,成為慶王妃。

  但這樣的心意他並不想承認,因會使他感到對不起芸娘。

  只是,還能忽視多久?

  他比誰都清楚,自己之所以會氣申漓曾為沈三采妻,壓根兒是因喜歡她的緣故。

  是,他並不愛她,卻極喜歡她--沒人能擔保日後會怎麼。

  瞧婁宇衡全然陷入自個兒思潮中,星海星河默契十足互望眼,湊近身交頭接耳起來:"海姐姐,爹會不會愛上後娘了?"劈頭一句,直叫星海無從反應。

  呆了半晌,星海認命一點頭。"八九不離十了,這真糟。"

  "我不想喊她娘。"含怨一瞪床上昏迷的人。

  "嗯!娘只有一個。"順著望去,慘白容顏激不起她的同情。

  比起心地柔軟的妹妹,星海冷情許多。

  或許……應設法趕走後娘……正自思量著,她忽覺申漓小扇似的睫毛煽動了下,忍不住輕喊。

  "怎了?後娘她……啊呀!"星河也發出驚叫。

  這一聲叫回了婁宇衡的魂,他一箭步上前,正巧瞧見申漓睜開眼,柔柔朝他一笑……

  "小鐵哥。"雙頰微有飛紅。

  五雷轟頂!婁宇衡僵立在原地,面孔鐵青。

  沒發覺他異樣般,申漓坐起身,親親熱熱仰視他,又喚:"小鐵哥,你好嗎?"

  不答,他僵硬如石俯視她……

  "不好!"終於,回答由他緊咬的齒縫中擠出。

  天殺的!

  事實證明,司徒連是只功力半調子的烏鴉,更叫婁宇衡氣到欲吐血身亡。

  醒來後的申漓如司徒連所說,喪失了記憶。但正確說來,她只遺忘了十六歲之後的事。

  換言之,現下的申漓體內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還是個正初嘗愛情的小姑娘。

  最令婁宇衡無法忍受的,莫過於被她視為何小鐵。

  五日來,他加緊派人尋找司徒連,非捉到人來負這責任才成。

  忿忿地將怒氣貫注到筆上,揮灑出一片狂風似的字體,野性中不失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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