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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黑潔明    


  柔軟的髮絲根根垂落,在他手中。

  當他劃下第二刀時,那一秒,她抽了口氣,他感覺到她手微僵,幾乎像是想停下那動作。

  所以,他也跟著停了下來。

  她的反應,讓他懷疑她其實很捨不得這一頭又黑又長,像子夜飛瀑的長髮。

  他從沒見過有誰留這麼長的發,她必定已經留了一輩子,頭髮才能這麼長,她必然十分珍惜它,才會讓它如此烏黑柔亮。

  他應該要鬆開手,讓她自己處理剩下的,現在她知道怎麼做了,如果她真的想,她自己知道怎麼做。

  可當他試圖鬆手,她黑眸中隱隱浮現脆弱的神情,粉唇微顫輕啟。

  她沒有發出聲音,始終沒有,但他看出她不曾說開口的懇求。

  她握緊了刀柄,很緊。

  她已經下定決心,只是無法自己做到,她仰望著他,無聲尋求幫忙。

  所以,他繼續握著她的手,撈著她的發,一刀又一刀的幫著她削去濃密柔軟的長髮。

  她垂下了眼,臉上蒼白的盯著那些慢慢散落的發。

  他看見她咬著下唇瓣,感覺她屏住了呼吸,他每劃一刀、削一下,都能感覺她不由自主的瑟縮。

  當他削完最後一刀時,一滴淚落在他手背上。

  他鬆開她的手,輕觸她的下巴,她順從的昂首,眼裡盈滿淚光。

  「這真蠢。」她扯著嘴角,苦笑說:「我一直覺得它很礙事,洗好要吹好久才會幹,我早就想剪它了,沒想到竟然還會這麼難過。」

  雖然自嘲的這麼說,淚水還是迸落她的眼眶。

  她不好意思的慌張伸手抹去那串淚,笑著嘎聲道歉:「對不起,好糗哦……又不是我的一塊肉……」

  她話到一半,還是忍不住哽咽,那試圖以笑掩飾自身的感官更讓他心頭微抽,待回神,他已拿過她手上的刀,伸出雙臂,將她擁入懷中。

  輕輕的,她抽了口氣,但沒有反抗,只將淚濕的小臉埋在他胸膛上,掌心輕擱在他腰腹上,無聲掉淚。

  他環抱著她顫抖的肩頭,低頭親吻她的額,安撫著懷中那淚流不止的小女人;她是真的想一次解決它,所以第一刀就削得極短,只稍微過肩,為了讓它們看起來沒那麼參差不齊,他不得不將它們修得更短。

  他其實不是真的瞭解這對她有多難,但他可以感覺到,這頭長髮對她有著極為特殊的意義。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平息下來,在他懷中吸著鼻子。

  「對不起……」她歉然嘎啞的說:「謝謝你……」

  「沒關係。」他撫著她身後那被削斷的黑髮,安慰著她。

  冷風從湖面上吹來,將她柔軟的發輕輕揚起,因為變短了,它飛揚得更高,然後在風停後柔順的帖服著他環在她頸後的鐵臂。

  那感覺很好,有些癢,但也很舒服,他不自覺,輕輕抓了一縷在手上摩挲。

  懷裡的女人又吸了吸鼻子,他感覺到她微微側過臉,垂眼只見她咬著唇瓣,看著她被他握在手中的發,眼眶又有些微濕。

  可楠閉上眼,聽著他的心跳,半晌後,才緩緩吸了口氣,張嘴解釋:「在我家,女孩子一定要留著長髮,據說它可以加強感應的能力,我們從出生就得留著,繼承人更不能輕易將發剪短……」

  她的語音十分沙啞,帶著隱隱的痛楚。

  「我媽是百年來能力最強大的當家者,家族裡的人對我也抱著很大的期待,但我的能力從小就很差,我頭髮留再長,它也從來沒有加強過什麼……」

  可她還將發留著,留得那麼長,保養得那麼好。

  「前兩年,我放棄了繼承家業,我是個半吊子,我的能力比普通人還好一點而已,每個人都知道。家族裡的長輩在半個月後,選了我表妹湛華當繼承人,湛華比我好太多,我其實早就不需要它了……」

  深深再吸口氣,她緩緩吐出來,說:「我想我只是,我大概潛意識裡認為,只要我還留著這頭長髮,或許我就不會完全讓我媽徹底失望。」

  「你看見了直升機的爆炸。」他提醒她。

  她笑出聲來,笑裡隱含苦澀。

  「你知道嗎?這種程度,湛華五歲時就能做到,而我今年二十五了,我就算再過個二十年都追不上她。」

  說著,她再吸口氣,從他懷裡退開,抬手抹去臉上淚水,仰望著他,笑著皺鼻頭說:「我早該認清這件事,留這頭髮對我沒有好處,就算我再留一倍長,它也不會讓我更像湛家的人,或比湛華更能繼承家業;我不會成為當代的通靈者,也不會成為偉大的算命師,但我想我可以過好我自己的人生。」

  她說著,含淚微笑,淚光在她眼裡閃爍,但她的笑是真的。

  「我可以做我自己,只做我自己就好。」

  雖然臉上猶有淚痕,即便她的長髮被削得長短不齊,她看起來卻彷彿比剛才更亮眼了。

  忽然間,心頭怦然。

  那一秒,她亮眼得讓他再次屏息。

  風又吹來,揚起她的發,他忍不住抬手,替她將飛散的發掠到耳後。

  「你這樣很好看。」那麼多形容詞彙,他卻只找得到這最簡單的一句。

  她一下子紅了臉,不好意思的笑笑,「你不需要誇獎我,我知道自己有多狼狽。」

  說著,轉身把手中纏繞的長髮解了下來,放進她剛剛已經先挖好的洞裡,再將其覆上土石,埋了起來。

  他是說真的,她看起來漂亮,但她不相信,而他不曉得然後才能讓她相信,所以他只是燉下來幫她。

  她和他微笑道謝,當她起身時有些踉蹌,他伸手扶住了她。

  「抱歉,蹲久了腿有些麻。」她尷尬的笑了笑。

  「你需要多喝點水。」他告訴她,「缺水會容易有姿勢性低血壓。」

  「是嗎?」

  「你大概有些脫水的症狀才會這樣。」他鬆開她的手臂,改牽握住她的小手,轉身往回走。

  是為了安全,他告訴自己,她很可能會跌倒。

  他本以為她會抗議,或將手抽回,他已經準備好要說服她,但她沒有抗議,沒有多問,只是輕輕的再次回握著他。

  喉嚨微微又緊縮,她的手柔嫩細緻,而且好小好小,他若是想,可以輕易將那小小的手包覆在其中,他感覺握在手心裡的小手,慢慢有了溫度,暖了起來。

  穿透雲層的陽光,已經再次消逝,一隻白頭飛鷹展翅飛過天際。

  他牽握著她穿過森林,走過那些幾乎不曾被人打攪過的參天大樹。

  她一直保持著沉默,沒再開口。

  他不著痕跡的瞄了她一眼,身旁的小女人低頭垂眼,小心的看著腳下,試圖閃避那些太過尖銳的石頭,但小臉泛著淡淡的粉紅。

  所以,他仍握著她,繼續握著她,讓那只柔軟的小手,在他手心裡變得更熱、更暖。

  兩人牽著手,一起穿越蒼鬱的林木回到了狩獵小屋,但她一進門,就去拿了那壺茶水,在他身前蹲下,並要求他在桌旁坐下,替他擦洗雙腳。

  直到這時,他才曉得原來她注意到了,注意到他也和她一樣,打著赤腳。

  她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她已經蹲在那裡。

  「你不是說茶水可以消炎鎮痛?」她小臉微紅的看著他問:「還是你只是說說而已。」

  他不太會痛,而且他皮糙肉厚,不像她那樣細皮嫩肉,容易受傷。

  可是,如果她想照顧他,若是他拒絕了她就太傻了。

  肯恩凝望著她,然後乖乖坐了下來。

  「抱歉,讓你擔心了。」她鬆了口氣,一邊替他擦腳,一邊道:「但你睡得很熟,我只是不想吵醒你。」

  心口,莫名又再緊縮。

  「我不介意。」他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她羞澀但溫柔的笑了笑,起身去把鞋襪拿來給他。

  他一愣,抬眼將視線從鞋襪移到她臉上,然後那瞬間,他曉得她知道了。

  「你要回城堡去,不是嗎?」她看著他說。

  他沒有回答,只是沉默的看著她。

  她深吸口氣,凝視著他說:「你不可能放著泰勒導演不管,如果她夠聰明,她會繼續躲著,但躲不了多久,她不是有耐心的人,一天一夜是她的極限了,而且你想要去那戴安娜的日記。」

  所以,她想過了,把事情都想過了一遍,而且得出了正確的結論。

  她說得沒錯,他確實打算回城堡去,既然她知道了,他也不再隱瞞,只伸出手接過鞋襪穿上,然後拆下手腕上的表遞給她。

  「雨停了,你等天黑之後再生火,如果我明天早上沒有回來,你不要留在這裡,戴著這只表,沿著湖岸朝西走,看到瀑布之後,左手邊大約十公里遠的地方有一條公路經過,它會通到另一頭的城鎮,雖然比較遠,但也比較不會有機會遇見從城堡裡出來的人,跟著公路走,但盡量不要走在路上,也不要隨便攔車。」

  她低頭看著手上的表,這表面的玻璃都裂了,裡面的指針也沒在走動,她抬眼挑眉看著眼前的男人,道:「這表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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