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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善喜    


  「即使是聽令於殿下,傷了殿下玉體仍是不該。前方就到村落,讓隊伍停下來暫歇,也好找個大夫來瞧瞧殿下的傷勢。」

  伏雲卿不免失笑。打從還小的時候,一次跟著父王出巡,她救下當時擋著九王兄隨意打罵百姓、因而被遷怒的禁軍侍衛蘭礎,此後蘭礎便一直盡心盡力地跟在她身邊,哪怕是在戰場上出生入死,仍是護著她這個主子。

  就是有些保護過度了。

  「將軍忘了我這些傷是畫來遮掩樣貌的?當真不礙事。將軍別再自責,趕路要緊,等到了安陽城,就能將藥草交給十一哥的部將,帶回海寧王府煉藥了。」中毒至深的哥哥們還等著藥草。當她自作主張混進東丘之時,兩位哥哥甚至派人傳口訊想阻止她闖機關重重的多寶閣,但她力主自己是唯一可信任又有能力闖關的人,執意走這一遭,這才能成行。

  不過,這將會是從來清白坦蕩的她今生唯一一樁無法問心無愧的事吧。她歎了口氣。但願今後無須再使這等小人步數。

  「傳令下去,這次東丘之行,誰都不准說出去,若是洩漏半字風聲……本王絕不寬貸。」平日她對親信是不端架子的,哪時她開口端了身份壓人,便是事態非同小可之時。

  蘭礎領命。「末將明白。」

  「回去之後,將參與的所有人晉陞一級,除月餉外,另從本王庫房中撥出每人一百兩銀子封賞。」恩威並施這道理她還是懂得的。

  「是。蘭礎代大伙先謝過殿下獎賞。那麼,殿下先好好歇著吧,等會兒到達村落之時再請殿下換乘馬匹繼續趕路。」

  「去吧。」

  待剩下自己一人時,伏雲卿看著藥草,不免又回想起那名厲害的天領守將。思緒複雜。認真算來,她終究還是欠了他;因為他確實可以不給她藥草救人。當時她其實已放棄取藥;畢竟,若是被逮,她與大齊的關聯萬一暴露,勢必會讓本就惡劣的兩國關係更為雪上加霜,相信哥哥們也會同意她撤退收手。

  但他終究還是給了她九陽返魂草……

  「不知會否讓他對東丘王無法交代,萬一連累他受罰,可真的罪過了。」

  滿懷歉疚地有些替他擔憂起來。哥哥們總說她顧慮太多,心思不夠明快果決,總有一天會吃大虧。她知道,但她就是狠不了。

  「真在意這些,打一開始就別來算了。」她自嘲地嘀咕。

  既然她選擇盜藥草救哥哥,也就顧不上別人了。為了打小就疼「他」的哥哥們,就算犧牲一切,她也無所畏懼。

  隨即甩了甩頭,試圖將那英挺模樣趕出心上。俊秀男子她見得還少嘛!十一哥受毒傷以前,可是人稱「大齊第一美男子」,論外貌出眾,她應該對那東丘將軍無動於衷才是;心繫著他,會是因為覺得有愧於他才放不下嗎?

  「再相見,若敢犯我,你這輩子都別想走!」

  腦中霎時浮現她最後聽見的那句話,至今仍令她背脊生寒、揮之不去。

  那名令人心驚的偉岸男子,太過棘手,與他對峙幾乎耗盡了她全部的氣力,還是別再相見得好。

  何況,只要回到大齊領地,他在東,她在西;他是固守天領的都察將軍,她是以男子身份統領大齊東九州的護國皇子重華王,她壓根不是以女子姿態立於世。

  此番特意改扮平日絕對不會穿上的女子裝束,便是怕將來遭人追查而準備的偽裝。打從她出生,為了妃位,她母妃便向父王謊報生了個皇子。

  此後她便欺瞞天下,以大齊十四皇子的身份成長,如今已成了大齊的重華王。所以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與他的賭注她不可能會輸。

  哪怕他找遍天下,這輩子,他永遠沒機會找到與他相賭的「姑娘」!

  「永無相見之日嗎……」喃喃自語,不解心中這份矛盾的失落感從何而來。

  「殿下!不好了?!」

  外頭蘭礎的聲音教她無法多想下去。「將軍何出此言?」

  「方纔城裡派快騎來報,安陽出大事了,東丘國派來議和的使節列隊沒有通過雲間關!」

  「沒有通過?」伏雲卿潛入東丘之後才接獲東丘派了議和使節前往大齊的消息;當時重華王人不在安陽,留守的副將蘭祈——蘭礎將軍之子,不敢擅自作主,立刻將消息讓人秘密通報王爺,待得到同意才派士兵護送使節通過王爺轄下地勢最險要的雲間關;這一來一往便讓東丘使節在安陽城耽擱了近半個月。「但我記得……我不是已經准他們通關了?」

  「他們確實通了關,可在過了關口後那一段出了事,沒能進下一座城內。五天前,東丘使節在剛過雲間關關口,便在之後的關道山路上橫遭劫殺——無一倖存。」

  夜風發了狂,吹得又急又狠。混沌吞沒星子,徒留一彎孤寂殘月,著魔似隱隱泛著不祥紅光。大齊京城內,原先還靜得詭譎的王宮前,突然傳出鼎沸人聲。

  「諸位王爺!請留步——王爺?!」

  入更後的禁宮內苑,此時竟有四名傲氣凜然的華服公子膽敢闖入宮。

  領頭的六皇子威遠王年過三十,在四人中最為年長俊雅;先王諸皇子中唯有他能身著與皇帝近似的禁色黃袍。他從容揚手,掌風輕易揮退逼近的禁軍侍衛。

  其後的十一皇子海寧王,烏瞳宛若蒼夜寒星,炫目得能勾人心魂,可惜戴著冰冷的銀製面具遮去他上半邊臉,唯一可辨的是他那極為漂亮的緋色薄唇;他一身黑袍,凜冽氣勢教人難以接近,嚴厲目光一掃,四周奴僕全嚇退十尺外。

  後頭年方十六的十四皇子重華王,步履急躁,美貌如同他那毫無瑕疵的繡銀織錦白衣般清麗;兄弟中唯有他敢持劍入宮,右手還緊扣腰間寶劍。

  他額間青筋若隱若現,瀕臨爆發邊緣,櫻色唇瓣緊抿,週身迸發銳氣,無人敢再趨前。

  最後現身的是眼纏白布、步伐溫吞、尚需拄著柺杖摸索前路的七皇子德昌王。

  怒氣騰騰的重華王伏雲卿箭步搶向緊閉院門,猛拍門板。「傳話進去!輔政四王求見王上!」

  話未完,卻聽見門後傳出女子淒厲慘叫。

  「不好!」威遠王伏文秀微蹙劍眉,大掌按上幼弟肩頭。

  「十四,退下。」重華王伏雲卿懊惱咬唇,忙退開門邊。

  「六哥,當心。」

  就見伏文秀舉臂往前發勁一喝,厚重門板應聲碎裂,揚起漫天沙塵。

  伏雲卿微瞇眼,伸手護住雙目,一馬當先衝了進去。「重華王在此!先皇御賜宮內行走寶刀隨身!誰敢再攔,立斬不赦!」

  他作勢嚇退宮人,美眸狠睜,朝內室怒喊:「王上!請別胡鬧!為先王守孝齋期未滿百日——」

  「……惡徒休想得逞——我等……寧死不屈!」先是名女子哭喊伴隨撞擊在盤龍石柱的聲響,跟著三道歪斜的身影一個接一個摔落長廊下泥地。

  兩名裸著上身'傷痕纍纍的年輕姑娘麗容痛苦糾結著,動也不動,彷彿氣絕;第三人額頭鮮血直流,嬌軀不住抽搐。

  不若兄長們冷靜,伏雲卿慌張解下身上鶴氅為她們遮擋,雙手不住打顫,目光隨即別開,對一旁戴著銀製面具的王兄懇求:「十一哥,她們還有救嗎?」海寧王伏向陽冰漠的臉龐彷彿再覆一層寒霜。

  他卸了披風,屈膝為倒在柱旁的姑娘蓋上,伸手探她鼻息,按向她雪白細頸,眸光轉黯,再往另兩人瞧了一眼,一揮手,左右宮人便趨前收拾了。

  伏雲卿心頭涼了半截。「芳華一落,竟如此輕易……九、王、兄!」

  方纔撞石柱自絕的女子,肩膀後背處甚至被紋上艷紅的鳳凰圖樣……看來怵目驚心。不提痛楚,即使救回一命,也將在身上留下永遠無法消去的痕跡——究竟與她們結下多深的宿怨,王上竟要如此狠心?

  四人森冷目光不約而同瞟向那道姍姍來遲的身影。

  大齊新帝在數名衣甲凌亂的侍衛簇擁下漫步走出,渾身濃重酒氣,彷彿無事一般伸腰呵欠,還不住咕噥:

  「輔政四王今兒個真有精神,天未亮雞未鳴,怎麼人全到齊了?日前朕打算出兵西方,有請諸王殿前議事,都沒見這麼勤快呢。」

  充耳不聞譏諷,威遠王伏文秀略一躬身。「我朝重閨譽,姑娘肌膚不得讓人窺見,出門得戴著頭紗才規矩,大戶人家連父兄都不曾見過閨女容貌,只有地位低下的奴婢才會露頭露臉。敢問王上,這些姑娘可是甘心卸下頭紗?」

  大齊女子只有成親初夜會主動卸下掩面面紗,以示妻子對夫婿的忠貞愛意無二;平日若隨便讓人瞧見長相,則會被當作娼妓蕩婦。

  「她們並非大齊人。這幾個丫頭能進宮是她們福氣。六王,朕宮內之事,何時准你們過問了?」

  「縱使它國不若大齊嚴謹,遭人如此對待,不羞憤而死也會發狂。這一切王上必然不知情,還請將您身邊不守規矩的侍衛交臣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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