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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香彌    


  僵硬的手指費力的握住筆桿,費凌宣抖著手,很慢很慢地在那份器官捐贈同意書上簽下自己的姓名,以前一向端正的字跡,此刻卻寫得歪歪斜斜的。

  好不容易寫完,他彷彿做了好幾個小時的苦力,呼吸急促的氣喘不休,接著又連咳了好幾聲,那痛苦的劇咳聲,宛如要把心肺都給咳出來似的。

  費凌霜扶他躺下,連忙詢問一旁特地為弟弟請來的看護。

  「張姨,王醫生今天有來看過我弟嗎?」王醫生是耳鼻喉科的醫生,她今早上班前,特地請他過來看看凌宣。

  「有,他一個小時前來過。」

  「他怎麼說?」

  「王醫生說費先生染上感冒,要多加小心,以免轉為肺炎。」

  身為醫生,費凌霜自然也知道這種病若是感染感冒,稍有不慎,便很容易引發其他的併發症,後果會很嚴重的。

  她叮嚀看護,「張姨,這幾天要麻煩你多加注意我弟弟的情況。」看見窗戶開著,她立刻走過去關起窗戶,再交代,「還有盡量不要讓他吹到風,避免讓他再次感冒。」

  「是費先生要我開窗的,我剛才也是這麼勸他。」看護張姨連忙解釋。

  費凌宣勉強擠出一抹笑安撫大姊。「我沒事,大大姊,你你不不用擔擔心。」以前他辯才無礙、口齒清晰,從不覺得說話有什麼難,現在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卻讓他覺得好吃力,幾乎都快說不下去了。

  他不是沒有怨天尤人過,檢查得知他竟得到這種俗稱漸凍人的運動神經元病變時,他快瘋了。

  他才剛娶了心愛的女人為妻,過著幸福的甜蜜生活;他才剛升為商情雜誌社的總編輯,正想一展抱負時,瞬間,卻被從快樂的天堂給推落絕望的地獄。

  他怨恨上天竟這樣殘忍的對他,也詛咒過這殘酷的命運,但是他很快便醒悟了,即使有再多的怨懟嗔怒,又能如何,一樣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既然無法抗拒,他也只能無奈的接受這樣的命運,然後把事情做最好的安排。

  「對了,大大姊我,我昨天天托你你的事事,你你有……」

  不等弟弟吃力的說完話,費凌霜便明白他想問的是什麼,迅速接腔。

  「我今天來醫院前,特地繞到她公司,在她進公司前看到她了。」說到這裡,見弟弟張開了口,卻半天發不出一絲聲音,她輕聲的接下去說:「晴歡看起來很好,就像以前那樣。」

  為了昨天凌宣的請托,所以今晨她很早就開車到晴歡工作的飛耀集團,把車停在對面,一直等到晴歡出現在門口,她才離開。

  她明白,發病至今,弟弟心中一直放心不下的就是晴歡,好不容易娶了她,才剛過了幾個月甜蜜的生活,就被迫離開她,她可以想像弟弟有多不甘心。

  「那那就就好。」聽見大姊這麼說,費凌宣安心的闔上疲憊的雙眼,雙手則將兩人的婚紗照相簿抱得牢牢的。

  費凌霜張了口想說什麼,最後卻什麼也沒說。

  當初她曾勸弟弟坦白告訴晴歡他的病情,他不僅選擇了隱瞞她,還跟她離了婚,她知道以弟弟心高氣傲的心性,一定不想讓晴歡看到他現在這副狼狽淒慘的模樣,更不想拖累她。

  但此刻若是晴歡能陪伴在他身邊,也許更能激發出他的求生意志。看著弟弟清瘦許多的臉龐,她總覺得他彷彿在等死,沒有絲毫的求生意念了。

  身為一名醫生,她好痛恨自己此時的無能為力。

  ***

  今天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打錯字了,以前的她從來不曾這樣,一早開始就心神不寧,彷彿有什麼事要發生,許晴歡煩躁的起身,拿起杯子,想為自己泡杯咖啡。

  來到茶水間,她隨手拿了一包三合一咖啡用熱水沖泡,心頭卻猛然一悸,熱水燙到了她的手,但她沒有去管燙傷,而是按住了左胸,那裡突然一陣緊窒,幾乎要令她無法呼吸,她痛苦的彎下了腰。

  「晴歡,你怎麼了?」一名女同事走進來,看見她按著胸口面露痛楚之色,關心的問。

  「沒什麼。」她勉強搖了搖頭,才緩緩的站直身子。

  「可是我剛才看你好像很難受,你身體不舒服嗎?」

  「只是胸口突然有點悶,現在好多了。」

  「我看你可能是太疲倦了,這半年多來,你幾乎每天都加班到很晚,身體己吃不消了,今天你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跟她同樣是秘書室的女同事,關心的說。

  心臟的位置還是莫名的緊縮著,不過已經沒剛才那麼嚴重了,看來她可能真的是太累,連身體都在抗議了。許晴歡勉強擠出一抹笑說:「嗯,謝謝你。」

  她端起杯子走回座位坐下,腦海裡忽然浮起一張俊朗的臉孔。咬牙甩甩頭,想甩掉那張一想起來就讓她心痛的臉孔。

  那張臉和那個名字早已被她親手埋葬,已經好久不曾再想起這個人。她不懂,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又再想起他?

  她一邊握拳輕敲著胸口,想舒緩突來的緊窒感,一邊逼自己將那個突然侵犯的人影再度驅逐出境。

  同一時間,和安醫院的加護病房裡。

  費凌霜紅著眼眶,緊緊握住弟弟的手,他前陣子的感冒並發肺炎,導致呼吸衰竭,在前一秒鐘,已經定完在人世的最後旅程。

  「費醫生,請節哀,時間寶貴。」一旁的一名醫生輕聲提醒捨不得鬆手的她。

  強忍著淚水,她強迫自己放開弟弟的手,在那一瞬間,她看見有一顆眼淚自弟弟的眼角滑落,那安詳的面容裡透著一抹深深的遺憾。

  隱忍的眼淚霎時從她眼裡崩落,她知道弟弟捨不得這個世界,更捨不得晴歡,她哽咽的輕聲對弟弟承諾——

  「你安心的去吧,以後我會替你去看晴歡的。」

  謝謝大姊。

  無聲的幾個字迴盪在空氣中,沒有任何人聽到。

  費凌宣,得年三十歲,卒於十月九日下午三點十二分。

  ***

  發現坐過頭了,許晴歡匆匆下車。

  這幾天不知道為什麼,她常常心神恍惚,所以今天特地請了兩個小時的假,準備去醫院檢查。

  下車後,一抬頭,映入眼簾的是高高掛在一棟白色大樓五樓外的一隻招牌,上頭寫著幾個字——商情雜誌社。

  許晴歡一怔、這裡是凌宣工作的雜誌社!

  抿著唇,她想快步離開,不想接觸任何跟他有關的人事物。然而,她才舉步要走,一旁剛從計程車上下來兩名女子的對話,忽然飄入她的耳中。

  「唉!想不到凌宣會這麼年輕就死。」

  「當初他突然離職時,大家都在猜,還以為他另有高就,沒想到竟是得了那種病,怪不得社長那時會肯答應讓他辭職。不過社長也真能瞞,直到今天才告訴我們這件事。」

  「聽說這是凌宣的意思。今天我們陪社長去殯儀館送他最後一程,連社長那麼豪爽豁達的人,竟然都哭了。」

  「那是當然的,當初凌宣一進雜誌社,社長可是非常賞識他,陳總編輯退休時,還特別提拔他成為我們雜誌社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總編輯,結果才做了不到幾個月就——」她話說到一半,手猛然被人用力抓住。

  「你們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你是誰,幹麼抓著我?快放手!」女子吃了一驚,用力想甩開桎梏,但許晴歡抓得太緊,讓她一時甩不開。

  另一名女子認出了她,費凌宣在跟她交往時,她便曾見過許晴歡幾次,他們的婚禮她也有去參加。「你不是凌宣的太太嗎?」

  許晴歡臉色震驚的急問:「告訴我,你們剛才的話是不是真的?凌宣他……他死了?!」騙人的,這一定是騙人的。

  女子的手被她抓得好痛,皺眉回答,「沒錯,他過世了,現在你可以放手了吧。」

  血色瞬間從臉上抽走,許晴歡臉色蒼白得嚇人,顫抖著放開手。

  「不可能,你在說謊!」她抖著唇,雙眼直勾勾的瞪著她。

  「我沒有騙你,」女子立刻指著一旁的同事說:「我們今天才跟社長一起去殯儀館送走凌宣,不信你問她。」接著質問:「你不是凌宣的太太嗎?這件事你怎麼可能不知道?」公司裡沒人知道他們早已經離婚的事,對於她今天沒出席凌宣的喪禮,還臆測紛紛。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許晴歡茫然望向另一名女子,「她說的都是真的嗎?」

  「嗯。」那名女同事點了點頭,看見她全身一震,腳步踉蹌的退了一步,連忙伸手想扶住她,卻被她揮開。

  一步步往後退,許晴歡失控的大吼——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們一定是在騙我,他怎麼可能就這樣死了!」

  第4章(1)

  來到靈骨塔,從管理員那裡拿到鑰匙。

  一大串鑰匙碰撞的聲音迴盪在寂靜的塔中,顯得格外清晰,匡當匡當匡當……

  她的手抖了好幾次,才終於打開其中一個塔位的門,她緩緩拉開那扇彩繪著蓮花的小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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