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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黑潔明    


  娜娜震懾的看著他,沒想到他會這麼認為,她不知道他會這麼想。

  但他深吸口氣,雙手緊緊交握著,下顎緊繃的看著她,嗄聲說:「就算殺死那些人的是我,我也要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她反射性脫口:「別傻了,你怎麼可能——」

  「亞瑟的頭是我砍的。」

  他看著她嘴半張的瞪著他,知道自己不該再說下去,他嚇到她了,他不想讓她知道,所以之前才沒說,他不想讓她知道他做過什麼,曾經做過什麼,可以做出什麼,但他停不下來。

  他隱瞞了這件事,才讓她做出錯誤的決定,他以為可以不讓她知道,可以繼續當個單純的受害者,可以在她面前維持一點尊嚴,可以自己把事情解決弄清楚了之後再回來找她,但她不肯退讓,她非要追上來,非要和他道歉,非要繼續和他爭辯,那讓他再也無法承受這該死的一切。

  「我砍的!」他憤怒的抬起右手,說:「我親手砍下他的頭,用這隻手提著他滴血的腦袋,把他放在那裡,我他媽的到現在還能感覺到他的頭髮纏在我手上的感覺,感覺到他在我手中的重量!那他媽的是我做的!是我!」

  她閉上了嘴,一臉震驚的看著他。

  他收回手,重新緊緊交握在身前,「我砍了自己的手,我把一個男人的頭打得稀爛,你以為我還有什麼做不出來?!」

  有那麼幾秒鐘,他聽不到別的聲音,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在耳中如雷般鼓動。眼前的女人,臉白得像紙,心跳飛快,他能看見她頸上急促的脈動。

  他以為她眼裡會透出恐懼,會浮現戒備,但那女人雖然臉色發白,卻只是坐在原位,直視著他,張嘴開口,問。「誰在你手上寫了紅眼的電話?」

  他瞪著她。

  「誰在你手上寫了紅眼的電話?」她冷著臉重複這個問題。

  「我不知道。」他瞇起了眼,咬著牙道:「我想不起來。」

  她冷聲再問:「你說你記得被追殺,有人在追殺你和其他人,你在騙我嗎?」

  他緊抿著唇,額冒青筋。

  「那是假的嗎?」她追問。

  「不是!」他憤怒的說。

  「亞瑟是你殺的?」她冷不防再問:「怎麼殺的?用刀?用槍?他的致命傷在哪裡?」

  他僅在當場,怒瞪著她。

  「你沒有印象。」娜娜冷靜的看著他,幫他回答:「你不記得了,你的記憶不完整。就算你真的砍了他的頭,提著他的腦袋到處走,也不表示人是你殺的。」

  她的結論,讓他為之啞口,只能錯愕的瞪著她。

  那女人不再看他一眼,只是解開安全帶,起身拿來一包面紙和礦泉水,開始清理她身上的泥巴、草屑與落葉,然後踢掉了腳上的布鞋,放倒了椅背,將雙腿縮到椅子上,雙手交抱在身前,就蜷曲在他身邊閉上了眼。

  她的言行讓他完全無言以對,半天也反應不過來,好一會兒過去,他忍不住粗聲吐出一句。

  「那也不表示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她睜開眼,看著他,耐著性子道:「你需要到現場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你現在有看到我反對嗎?」

  看著她的眼,他有些暈眩,感覺自己像是在坐雲霄飛車,他甚至還無法相信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所以你要和我去德國。」

  她重新閉上眼,沒好氣的說:「我以為我一上飛機就說過了。」

  看著身旁發上仍有落葉的女人,他開始覺得自己像個白癡,他不是白癡,他十七歲就提早念完了大學,拿到了博士學位,他擁有十幾項極為賺錢的專利,還替自己做了仿真的義肢,他很聰明,但他搞不清楚這女人的腦袋是怎麼運轉的。

  無言的瞪著那個呼吸漸漸變得徐緩的女人,半晌,他聽見自己問。「為什麼?」

  她依然閉著眼,沒有睜開,只回問:「什麼為什麼?」

  「我才告訴你我可能是個殺人狂,你怎麼有辦法信任我?」就連他都無法信任自己,這女人卻試圖在他身邊睡覺。

  娜娜睜開了眼,看著眼前的男人,他兩手依然交握在身前,下顎也依然緊繃著,緊鎖著的眉頭皺得像隆起的山脈,充滿血絲的眼裡透著困惑與不解,一條青筋隱隱在他額際跳動。

  有那麼一秒,她很想伸手撫平他蹙起的眉頭,但她只是繼續將雙手在胸前交疊著,環抱著自己。

  「為什麼?」他瞪著她再問。

  她能看見他的眼角抽緊,喉結上下滑動。

  「那面牆。」她告訴他:「因為你畫了那面牆。」

  有那麼一瞬間,他臉上出現錯愕的表情,然後她知道,在道之前,他不知道她看出來了,他以為她不知道,不曉得他在牆上寫的、畫的是什麼。

  尷尬與窘迫在他眼底湧現,她可以體會他的感覺,赤裸、羞窘,毫無遮掩的坦露,希望挖個地洞鑽進去的衝動。

  「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她凝望著他說:「你喜歡我。」

  高毅張嘴欲言,想要辯解,但她看著他啞聲開口。「從來沒有人那麼喜歡我。」

  這一秒,他能從她眼中看見赤裸裸的脆弱,他見過那樣的眼神,在他自己的眼中,他知道此時此刻,如果他想,他輕而易舉就能傷害她,即便是謊言,也能夠。

  「那些人都是笨蛋。」

  這話,驀然脫口,他完全來不及阻止自己,尤其他確實真心如此認為。

  她愣了一愣,呆看著他。

  他忍不住粗聲再說:「只要有點腦袋的人都會喜歡你。」

  她仍呆看著他,然後拉開嘴角,笑了出來。

  那開心的笑,拉扯著他的心,然後下一秒,她朝他伸出手,撫著他的臉,傾身在他唇上印下溫柔的一吻,悄聲告訴他。

  「我也喜歡你,博士。」

  他說不出話來,只能傻瞪著她,看著她噙著笑,退回她自己的位子上,將手收了回去,重新交抱在胸前,靠著椅背看著他。

  「抱歉,我只是希望能盡量降低傷害,但不管為了什麼理由,我都不該違反你的意願,替你做決定。你想知道真相,我會陪你一起找到真相。」

  她深吸口氣,凝視著他,道:「從現在開始,我會告訴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不會違反你的意願,或隱瞞任何相關訊息,我不會替你做決定,但你想起任何事,都要立刻告訴我,同意嗎?」

  他抿著唇,垂下了視線,沒有回答。

  娜娜喉頭緊縮著,心口提到了半空。

  他雙手仍緊緊交握在身前,頸上的脈動在她眼前,一下一下的跳著。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然後他鬆開了咬緊的牙關,張嘴吐出一句話。

  「獵人的機器眼上有一個符號,莫比烏斯帶。」

  「我知道莫比烏斯帶。」她看著他,說:「剪一段紙條,扭轉之後再黏起來,會形成一個8字形,代表無限循環,因為如果順著紙條走,無論從哪裡開始都不會結束,對嗎?」

  他點頭。

  「我待的那個甬道裡也有,那是我父親最喜歡的符號。」

  高毅沒有看她,只垂眼看著自己交握的雙手,繼續道。

  「那面牆,我在房裡寫的那面牆上的程式,是我父親的研究,我曾經幫他一起做過那項研究,那是利用結合碳原子,做出比石墨烯抗拉強度更高的純碳材料,碳炔。碳炔是現今世界上最堅硬,也最危險的東西。碳炔鏈之前就曾被成功在室溫下結合,但這東西非常不穩定,許多化學家經由計算,發現當兩串碳炔碰在一起,會產生爆炸反應,我父親試圖解決這個問題,我以為他沒有成功,我不記得他有成功,但……」

  他吞嚥著口水,鼻翼歙張,啞聲道:「那面牆上的計算,顯示他成功了。獵人的機器眼,是用碳炔做的。」

  身旁的女人沉默著,然後下一秒,他感覺到她的手又撫上了臉,將他的臉轉了過去。

  她的動作很輕,並不強硬,但他仍不由自主的轉頭,無法控制的抬眼,朝她看去。

  那女人瞧著他,說:「莫比烏斯帶雖然少見,但知道的人也不少,我就知道,那有非常多可能,不表示你父親和這一切有關。」

  她的說法,讓他喉頭緊縮。「你並不知道。」他說。

  「你也是。」她撫著他的臉,「不管是不是,我們都會找出來。」

  他眼眶微熱,只能凝望著她,感覺她的手溫暖了他的臉龐,教心口緊縮,讓他情不自禁的,緩緩啞聲再開口。

  「那面牆,我本來只是想把地道裡的程式抄寫出來確認它是什麼,但我沒有辦法專心,我會一直看到……其他的事情,只有……想著你,我才能保持清醒……」一顆心,在這瞬間熱到發燙。

  娜娜看見他抬起大手,覆住了她在他臉上的手,聽見他啞聲說。「你讓我保持清醒。」

  一瞬間,有種想哭的衝動,她強忍住那莫名其妙的淚水,情不自禁的傾身再次親吻他,又吻他,當她回神,他已伸出雙手,拉起分隔兩人的椅把,將她緊擁在懷中,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安全帶是何時解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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