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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千尋    


  那時,媽媽擔心他的托福考試,又看他不太認真,懷疑他為了小喬不願意出國唸書、刻意擺爛,就到學校找班導師,要導師勸他把握前途、不要把精神浪費在戀愛上。

  導師把他叫到辦公室,對他說:「大橋,你覺得小喬真的喜歡你嗎?小喬個性好勝,對感情卻很迷糊,也許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她和你在一起是想要拼過你,還是真的喜歡你。」

  他年輕氣盛,馬上跑到小喬面前,逼她和自己一起逃學,他要問清楚她是怎麼想的,可是小喬只擔心隨堂考的成績會掛零,打死不逃學,他於是怒問她,「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喜歡我的成績、崇拜我的能力?」

  她又歪著頭、想半天,回答,「有差別嗎?難道我不能喜歡崇拜的人,或者不能因為崇拜而喜歡一個人?」

  當時這種亂七八糟的回答讓他很受傷,現在同樣的話卻讓他鬆口氣。

  因為她說暗戀的董事長能幹、聰明、又有能力。

  也許她在感情方面還是和當年一樣沒什麼進步,她還是一樣對英雄追逐,也許……她依然在愛情面前迷迷糊糊,如果他的「也許」成立,或者自己還有機會爭取那份曾經。

  第3章(2)

  小帥哥把垃圾拿到門外後,到廚房裡翻出一塊抹布,開始擦拭桌椅沙發。

  擦完桌子,帥哥繼續話題,「小喬對工作的熱情,讓我想起高中老師。我們填志願的時候,他不斷叮嚀,「職業是一輩子的事,你們要填自己喜歡的科系,不要按照學校排名填,為快樂而工作的人才會幸福。」看到小喬連累都累到那麼開心,我很羨慕她,直到昨天下午……」他吸口氣,擰淨抹布,搖搖頭,繼續擦桌椅。

  「昨天下午怎麼了?」鍾裕橋追著他問。

  「我看見她在哭。」

  她的眼淚讓他想起自己,有一段時間,熱愛的工作帶給他的不是滿足與樂趣,而是重大痛苦……昨天,他眼眶濕了,在小喬掉眼淚時,他跟著她,一起傷心。

  「哭?」

  不對,小喬從來不哭的,那年她的母親過世,她呆呆的坐在病床邊,看著阿嬤一聲聲哭嚎著,哀戚的表情讓人心疼,但她沒哭,連一滴淚水都沒有,她咬緊牙關、捏住拳頭,她說:哭,就輸了。

  小帥哥說:「小喬四點鐘不到就回家,低著頭、一面走一面哭,她啜泣得很厲害,回到家,沒進屋卻坐在門前台階,她抬頭看著天空,看了很久很久。

  「她有一度拿起手機,大概想要打電話給誰,但考慮了半天後,又把手機收起來。我猜想,是她沒有朋友可以分享哀傷,還是她的朋友都和她一樣忙?」

  鍾裕橋將目光凝結在小帥哥身上。「然後呢?」

  「五點多的時候,她離開台階、我以為她終於要進屋子,可是她沒有,反而轉身又往捷運站走,她回來的時候已經凌晨兩點,沒有喝醉、但滿身酒氣,她心事重重,我跟在她背後她都沒有發現。」

  小喬發生了什麼事?大橋蹙起濃眉。

  小帥哥擦完桌椅,換一桶乾淨的水,走到玄關邊,開始擦拭鞋櫃。

  「然後呢?」鍾裕橋深吸氣,用乾布把櫃子的水漬擦乾,再把各種東西一一分類、收回櫃子裡。

  「我以為她今天不會去上班,但九點多的時候,她出門了。穿小洋裝、提皮包,和平時的打扮完全不一樣,她的頭髮沒有梳成整齊的髮髻、沒有戴黑框眼鏡,不過她還是提著便當盒袋。但今天她往捷運站時,走到馬路這頭、進入公園、直接走到我面前,把做好的便當送給我,我這才知道,她也注意到我了。」

  「所以你和她的交集,只有今天早上?」

  「不對,還有剛才求她收留我,兩次!」說著,他笑了,不是酷酷的笑,這次是完全綻放的笑顏。

  「你怎麼敢求她收留?你們不過是見過一次面的陌生人。」鍾裕橋更不開心了。

  「我覺得她很寂寞。」

  這份寂寞讓他出現加入她生活的念頭,因為他聽說,當寂寞遇見寂寞,會產生熱效反應,讓人在孤清的黑夜裡倍感溫馨,而他,已經寂寞了很久。

  「你錯了,小喬朋友多得是,她脾氣好、個性溫暖,每個人都喜歡她,她什麼都缺、就是不缺朋友。」如果是這個破爛理由,他可以離開了。

  「她既然這麼好,你為什麼和她分手?」小帥哥頂他一句,頭也不回的轉進廚房裡。都是求小喬收留的流浪客,他沒比自己高級。

  鍾裕橋被頂得有點傻了。他犯不著解釋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心裡不服。他飛快把東西歸位好,再把滿地的過期雜誌一本本兜攏、收整齊,準備用繩子捆綁起來,放到外面回收。

  突然,手一頓,他回想到什麼似的,飛快把那迭雜誌一本本快速往旁邊滑開,在找到想要的那本雜誌時,心重重一震,他……知道小帥哥是誰了。

  他把雜誌抽出來,怒氣沖沖走進廚房,那傢伙的動作很伶俐,已經把洗碗槽裡的鍋碗瓢盆清洗得差不多。

  鍾裕橋把雜誌往他眼前一擺,問:「你是齊翔嗎?」

  他冷冷回看他一眼,口氣帶上幾分挑釁問:「你說呢?」

  「堂堂的大歌星,幹嘛躲在這裡裝可憐?」難怪覺得眼熟,他就是小妹柔柔愛得要死的歌手嘛。

  「大歌星?」齊翔嗤笑一聲。「看清楚,那本雜誌是兩年前的。」

  「又怎樣?」

  「我、已、經、過、氣。」他口氣裡有濃濃的自嘲,橫了鍾裕橋一眼,惡意地甩過抹布,把髒水甩到他身上。

  鍾裕橋想生氣,可是齊翔的表情和語氣,讓他的火氣無法發作。

  「你的動作可不可以快一點,櫃子整理好,就快點把地板拖乾淨,既然寄人籬下,就乖覺一點。」

  齊翔把洗好的碗盤放進烘碗機,拿起廚房清潔劑噴向瓦斯爐。

  鍾裕橋瞪他。從沒見過這麼討人厭的小伙子!他回到客廳,把以齊翔為封面的雜誌收進櫃子,其他的收攏、捆綁好。

  他拿到屋子外面回收時,發現有個老太太站在垃圾堆中,抬起頭,臉上滿是歡喜。

  他對她點點頭,客氣問:「你要雜誌嗎?」

  「太謝謝你,我發了。」

  拾荒太太的笑紋在臉上堆出溝渠,看得他怔愣當場。自己不要的垃圾,竟能帶給她那麼大的幸福感?老太太看起來快八十歲了,依舊靠著自己雙手生活,反觀自己……他這輩子都依賴別人供給,從沒有仰仗自己的力量生存過,難怪爸媽可以有恃無恐控制他的人生,因為他的一切一切,都是來自父母親。

  「不客氣。」帶著一絲慚色,他轉回屋裡。

  他加快動作,換一桶清水,擦窗、擦門、擦外櫃,他用掃把柄頂著濕抹布,將天花板上面的蜘蛛絲全清乾淨後,開始拖地板,他把走廊、樓梯、地板全拖乾淨了,才從櫃子裡抽出雜誌,回到自己房間。

  大橋從來沒有這麼認真賣命過,到二樓後,他又把自己和齊翔的房間每個角落擦拭乾淨,再把地板拖完、將浴室沖洗好後,才鬆口氣,回到自己房間裡。

  他拉出椅子坐下,閱讀雜誌裡報導齊翔的部分。

  這個報導把齊翔批評得一文不值,說他的歌聲普通,CD賣的不是音樂,而是他的臉和身材,說他買榜沖成績,說他根本算不上音樂人,甚至諷刺他的CD如果不送DVD和照片,賣四百多塊未免太搶錢……

  整篇報導,幾乎都是批評謾罵,好像齊翔是寫稿記者的殺父仇人一樣。

  他有這麼糟嗎?

  不過,有件事倒是挺讓人吃驚的,那傢伙,怎麼看都是未成年的破少年,可是他居然只比小喬小十三天?太可惡了,二十八歲的男人長成那樣,他是把青春露當成瓶裝水喝嗎?

  所以他已經退出歌壇,演藝圈沒有他的位置了?所以他走投無路,成為公園遊民?所以他窮困潦倒,想依靠小喬生活?

  隔壁房間傳來輕微聲音,那傢伙也上樓整理行李了。

  他很想跑到齊翔面前說:小喬沒有責任負擔你的生活。

  但他有什麼立場?難道小喬就有責任負擔自己?

  歎氣,他把雜誌收進抽屜,從櫃子裡面拿出床單棉被,把床鋪好。

  打開窗戶,讓外面的空氣進來,黃昏的陽光從外面斜射到地上,光影裡有無數的灰塵翻飛,他坐在床頭,怔怔地回想過去。

  那時小喬的母親剛剛去世,她回家,只能面對啜泣不停的阿嬤,阿嬤翻來覆去只說同一句話——「我歹命啦。」

  小喬很疼阿嬤的,但當時她對阿嬤生氣,氣到對阿嬤吼道:「喊我歹命就會變得比較好命嗎?有力氣埋怨上天,為什麼不把力氣留著爭取好命?」

  她亂吼亂叫一通後,從家裡跑出來,而他就站在她家門外。

  她們住的是一間三十坪不到的國宅老公寓,她的叫罵聲,左右鄰居都聽得見,他自然也聽見了,她衝出門,和他面對面,十六歲的少女……他在十六歲少女的臉上看見心力交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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