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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千尋    


  對於經理的固執,她沒辦法解釋清楚,只好一笑,不置可否。

  蘇經理見她笑,以為她答應,豪邁地簽下休假單。

  郁喬離開辦公室前,他又叮嚀一句,「記得,手機要開著,黃董事長的案子太大,如果有需要,你要馬上回來幫忙。」

  她無可奈何,向經理點過頭後回到自己的位置,先將私人的東西用箱子裝好,再分別跟同事們叮嚀一下他們手邊的工作,才抱著箱子離開辦公室。

  這個舉動,比她換一副全新打扮進辦公室更受人矚目。

  Vivian把頭從電腦前面拔出來,低聲問老張,「副理怎麼啦?不幹了?」

  「剛才不是董事長叫她進去嗎?難不成董事長把她辭掉?」老劉加入竊竊私語俱樂部。

  「不會吧,她那麼厲害,連經理都捧著她,董事長捨得辭掉?」老張怎麼想都覺得不對。辭職?整個營銷部都被辭光了,也輪不到她。

  「董事長最討厭花枝招展、想巴上他的女人,她今天打扮成那樣……會不會是勾引董事長失敗,反而被董事長給辭啦。」喜歡八卦的Vivian往桃色方向猜想。

  「不可能,上星期的案子董事長很滿意,我猜,副理又要往上升一級了。」老張歎氣。年輕真好啊,體力好、精神強,做什麼事都幹勁十足。

  「這麼拚命幹什麼?把全部時間都用在工作上,轉眼就年過三十,眼睜睜看別人結婚生子,就算到最後爬到副董位置又如何?四十歲過後的女人像土石流,到時男人連看都不會多看她一眼,她就知道後悔。」眼紅郁喬升職的叔叔級老劉說。

  剛從外面進來的小樂聽見他們對話,瞪阿岳一眼,氣他沒有幫副理說話,她把東西重重往桌上一擺,大聲道:「你們不要亂說啦,才不是這樣。」

  「哪有亂說,如果不是被辭職,副理幹嘛搬箱子走人?」老劉瞪小樂一眼。現在的職場倫理越來越淡薄,年輕人都不懂得尊敬老前輩,他們講一句、他們頂上一大篇。

  小樂還想說話,就讓青青和阿岳給扯了扯衣袖,說:「別理他們,快點工作,副理已經把董事長要我們修改的案子交代下來,我們討論一下怎麼處理。」

  她心不甘的情不願地回到位置上,打開電腦,把青青剛輸入的文件再讀一次,而對面的三位老前輩,都因為郁喬不在鬆了口氣,放下手邊工作,開始低聲討論新任副理的人選。

  郁喬抱著紙箱走到公車站牌前,找個位置坐下。

  公交車還沒到,她從包包裡找出萬用手冊,一頁一頁往下翻,發現自己之前的行程滿檔,她真的很拚命,在工作這個部分。

  快速翻過十幾頁,她找到昨夜自己新寫下的行程。

  向暗戀對像告白,送出最後一個愛心便當。

  她完成了,拿出筆,在行程下面簽名,再押上日期。

  她抓著筆,在萬用手冊上面敲幾下,寫下一行新字。

  把阿嬤接回家住幾天,帶阿嬤回老家看看,整理阿公和爸媽的墳地。

  闔上手冊、連同原子筆放進包包裡,她無聊翻了翻紙箱裡的東西,從裡面找到一個陶瓷撲滿,那是她在分店時同事送的。

  那個男生比她大兩歲,很愛笑,笑起來有一口白牙齒,皮膚也很白,大家都叫他師奶殺手,只要有年紀大的貴婦想看房子,他們一定會推他出頭。

  他的銷售技巧乏善可陳,但貴在一張臉看起來老實又真誠,她和他配對,成功賣房率不低,店長很高興,就封他們是店裡的金童玉女。

  除了「金童玉女」,店裡還有兩個「散財童子」,他們是男生雙胞胎,透過關係進分店工作,做人不錯,但對工作不積極,再好的客戶到他們手裡,也做不出半點成績,但因為年紀相近,「散財童子」和「金童玉女」經常聚在一起吃午餐,時間久了,便有人傳說他們三個想追她。

  他們到底有沒有在追她也不確定,但他們對她真的很好,尤其那個時候,恰恰是她人生中最辛苦的一段。

  那時阿嬤的阿茲海默症剛剛發作,溫和慈祥的一個人,突然間變得脾氣怪異,憂鬱得她無所適從。

  後來醫生查出病因,她請一位阿姨到家裡照顧阿嬤,順便做家事,可是阿嬤不合作,經常趁阿姨不注意時偷跑出去,讓她心急如焚還經常向店長請假去找阿嬤,惹得店長很不開心。

  那個時候,金童和散財童子們二話不說,捲起袖子溜班幫忙,她永遠不會忘記,他們是怎麼騎著摩托車載她大街小巷到處找阿嬤。

  幫傭的阿姨很不好意思,可是她要買菜、要做家事,還要把阿嬤弄得亂七八糟的屋子整理好,根本沒辦法時刻盯住阿嬤。

  她記得有一天自己提早回家,阿姨正在做晚餐,她進門,發現阿姨為了不讓阿嬤亂跑,居然用繩子把阿嬤的腳綁住,像煉小狗一樣,而阿嬤尿了,尿得滿沙發、滿地都是……當時阿嬤抬眼,茫然無助地看向自己,讓她哭到停不下來,抱著阿嬤問:「我要怎麼辦?我要怎麼辦?」

  那天,阿姨也掉淚,不斷向她說對不起,她知道不是阿姨的錯,可是她真的很無力。

  後來,是金童幫她找到療養院的,是散財童子們借到轎車陪她把阿嬤送進去。

  郁喬緩緩歎口氣。她和他們很久不見了!她想著,回去後要在手冊裡寫下:約散財童子和金童一起吃個飯。

  這時一個男人坐到她身邊,她挪挪屁股,讓出更多位置。

  那男的穿著白色西裝,好像累到不得了,長長的兩條腿張開,手肘支在大腿,把臉埋進掌心內。

  郁喬瞄他一眼。以前她認識一個男生,每次生氣沮喪,就會擺出這個姿勢,好像這樣做,就會比較不難受。

  那個男生……是她的初戀,他叫鍾裕橋,她的高中同學。

  他叫裕橋,她也叫郁喬,同學都笑說他們是大橋、小喬,還會偶爾鼓噪起來,說什麼銅雀春深鎖二喬,大喊: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現在想想,他們會在一起,應該是被同學給慫恿出來的。

  他很聰明,每次成績都是班上第一,就算她好勝心很強也考不贏他,她明白,他是天生聰穎,而她靠的是後天努力,他贏在天分,而她贏在積極。

  老師曾在課堂上說,畢業十年後,你們一定要辦一次同學會,讓我們來驗證,是努力還是天才,可以在這個社會中佔便宜。

  十年,距離她的高中畢業已經十年,也許她真應該在手冊上寫下一筆:辦一場高中同學會。

  她不只想知道,努力與天才誰輸誰贏,更想知道,離開她後,他過得好不好?

  車子來了,郁喬抱著箱子起身走向公交車,那個男人並沒有動作,她想提醒他,但想想,也許他等的不是這班車。

  她上車挑個靠窗位置坐下,下意識朝窗外投去一瞥,這時那男人恰好抬起頭,兩人四目相交間,均是一愣。

  他像被電到似的彈跳起來,公交車門已經關起,司機踩下油門,公交車緩緩向前滑動。

  他健步如飛,追著公交車猛拍,公交車司機滿臉不悅,卻還是停下讓他上車,他飛快爬上公交車,摸摸自己的口袋,衝著坐在後面的她喊,「小喬,你在幹什麼,還不快點過來幫我付錢。」

  他的叫喊聲引得車上民眾紛紛轉頭,向她行注目禮,無奈之餘,她走到司機身邊,拿零錢把人給贖回來。

  她坐下,他也坐下,他衝著她笑,那個笑容像十年前的午後。

  那次,她午休醒來,看見他的笑臉貼在她桌子旁,他笑得滿臉陽光,說:「我發現,你睡覺會流口水耶。」

  她瞪他,他恍若不覺,伸手把她的口水擦掉,然後手指貼了貼自己的嘴唇說:「這是我們第一次接吻。」

  唉,今天真熱鬧,從起床到現在,短短幾個鐘頭,她遇到三個男人,一個是吃掉她便當的帥氣流浪兒,一個是收下她便當的暗戀對象,而這一位……郁喬苦笑。是她分手多年的初戀男友,那個大橋小喬、那個銅雀春深鎖二喬。

  再度重逢,鍾裕橋又對她笑出滿臉燦爛張揚,對她說:「小喬,你越來越漂亮了。」

  她該怎麼回答?客氣而疏離地回敬他一句「謝謝誇獎」,還是「你也一樣」?又或者帶點善意地說:「好久不見,你好嗎?」

  可是到最後,郁喬半點善意都沒釋放,只是帶著幾分自嘲地回答,「我喜歡說實話的男人。」

  她以為,再見面時自己會很生氣,會想要替當年的自己討回一點公平,就算事過境遷,怨氣淡去,成熟的自己遇見成熟的他,過去一筆勾銷,但至少會有幾分尷尬、幾分激動、幾分瘋狂吧?

  可是……並沒有,她沒有想像中的情緒,而他自在地坐在她身旁,好像他們之間,從沒有空白過十年,好像他們沒有分手過,甚至沒交往過,只是單純的同窗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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