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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金萱    


  第1章(1)

  蘭郁華仰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的,雙眼直勾勾的瞪著眼前杏色的帳子,眨也不眨的。

  她的腦袋分不清是震驚致使還是怎麼的,整個就是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作用。

  房裡很安靜,靜得就像這世上沒有其他人,只有她一個人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眼睛酸澀的眨了眨,這細微的動作似乎牽動了罷工的腦袋,讓它緩緩地動了起來,有了思緒。

  是夢吧?

  她應該是在作夢吧?

  她腦袋混沌的想著,一定是在作夢沒錯,如果不是夢,她又怎會回到過去,回到未出嫁前她所居住的閨房之中,躺在因爹娘疼寵而驕縱放肆的隨自己喜好,在床上掛著接近喪白色的杏色床帳的床鋪上呢?

  如此的任性,如此的不吉祥,如此的隨心所欲,也只有在她未出嫁、還是蘭家嬌寵的千金小姐時,才有的待遇吧?因為出嫁為人妻,為人媳婦之後,她為了能在婆家立足,不得不改變自己,收起當姑娘時的驕縱與任性,努力討好所有人,包括夫婿、公婆、小姑們,甚至是討好一些受主子們重用的心腹丫鬟或婆子們。

  她,蘭家的嫡長女,蘭學士的嫡長千金,外貌出眾,從小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蘭郁華,竟會淪落到必須討好下人們才能有稍好的日子可以過的一天光是用想的,她就覺得諷刺,覺得好笑,覺得不可思議,以及可悲與可笑。

  可是又能如何呢?這親事是自己要死要活、死命強硬要來的,這樣的生活自然也是她自找的,她能怪誰又能怨誰呢?只能怪自己、怨自己,然後夜夜含淚吞苦果了。

  蘭郁華閉上眼睛,淚水隨即從眼角滑落。

  原以為自己的眼淚早已乾涸,沒想到竟還有淚。

  「夫人。」

  安靜的空間致使廂房門外的聲音清楚的傳進房內,傳進蘭郁華的耳裡。

  「小姐還昏迷不醒,沒有醒來的跡像嗎?」

  疲憊的嗓音帶著濃濃的哀傷與心痛,感覺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的感覺,會是誰呢?蘭郁華淡漠的想著,在席家能被稱之為夫人的除了她之外,就只有二弟妹和三弟妹這兩位妯娌了,但她們倆向來瞧不起她,又怎會在她病倒後前來探視臥病在床的她呢?

  她漫不經心的想著,沒意識到來人問話中所使用的稱謂「小姐」。

  在席家,姑娘們都已出嫁,即使回府也都稱為姑奶奶,而下一代出生的,不管是內外又全都是小子,連一個女娃兒都沒有,因而府裡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小姐,一個都沒有。

  「我進去看看。」門外那疲憊的聲音說道,接著蘭郁華便聽見房門發出被推開的「咿呀」聲響。

  奇怪的是,這「咿呀」聲竟也讓她有種又熟悉陌生的感覺,好似……

  對了!是她未出嫁前,閨房房門的聲音。

  她還記得這聲音娘覺得吵,她卻覺得很有安全感,不必擔心有人悄悄推門而入,因而一直保留了下來,沒讓下人修整。

  所以,她仍在夢中嗎?那麼門外的夫人—不,現在已推開房門進入她房內的夫人,會不會就是、就是……她倏然張開雙眼,轉頭看去—

  「娘—」沙啞又帶著濃重哭腔的聲音驀然從她喉嚨深處衝了出來,她完全不由自主的淚流滿面,只因現實之中,娘早已辭世多年,而且還是被她所害。

  「華兒,你總算醒了!」見她醒來,蘭母快步上前,激動的緊抓著她的手,淚如雨下的責備她道:「你這個傻瓜,為什麼要做傻事?你把娘嚇壞了,你知不知道?你這個壞丫頭!壞丫頭!你怎麼可以這樣做,怎麼可以尋短……怎麼可以……嗚……」愈說愈難過,說到後來已是整個泣不成聲。

  尋短?

  蘭郁華淚流滿面的愣了下,心想她竟是夢到十四歲那年改變她人生—不,應該說是改變她的人生、爹的前程和娘的命運,她最悔不當初、最後悔莫及的那時候嗎?

  那一年她才十四歲,青春正盛,仗著爹娘的疼寵,天不怕地不怕的假借訪友之名,只帶了個丫鬟與車伕就大膽的跑到城外雲隱山靈佛寺的後山去賞花,卻不幸遇上一個登徒子,差點被玷污,幸得在千鈞一髮之際被人所救。然而即使如此,她的名節也已經毀了。

  事發之後,當初沒有阻止她而隨她出城上山的丫鬟和車伕雙雙被打死,而她這個被寵壞的始作俑者非但沒有悔意或歉意,反倒覺得理所當然,覺得解氣,覺得她會遭遇那種事都是那兩個奴才害的,是他們沒將她保護好,本就罪該萬死。

  她沒有絲毫反省的念頭,全忘了這一切根本就是她的一意孤行所致,也難怪會得到報應。

  她的報應來得很快,與她有婚約的學士府席家竟隱晦的透露出想解除婚約的意思。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她遇劫身子被玷污之事已在京城裡傳開,名節可謂已毀,但她卻蠢得認為那只是虛驚一場,根本就沒事,以至於得知席家竟打算退婚這晴天霹靂的消息時,她因打擊太大,不甘受辱,又帶著些許報復的意圖,憤而留書投池自盡,後來被救起還昏迷了兩天兩夜,把爹娘都給急壞了。

  「華兒,你放心,爹和娘絕對不會讓你受辱的。」蘭母拭去臉上的淚水,帶著絕然的口氣向她保證道。「你爹說了,席家若是敢悔婚,他即使是告御狀也會讓他們—」

  「不要!」蘭郁華倏然驚聲大叫,反手緊緊地捉住母親的手,使勁到指節都泛白了,原就蒼白的面容瞬間變得更加慘白,毫無血色。

  「怎麼了,華兒?你先別激動,有話慢慢跟娘說,娘就在這裡,在這裡。」蘭母被女兒激動的反應嚇了一跳,無視自己被抓痛的手,輕柔的安撫著女兒。

  蘭郁華完全無法自已,即使她明知道這只是一場夢,知道自己身處於夢中,即便如此,她也無法眼睜睜的看一切在她眼前重蹈覆轍。

  「娘,不要,告訴爹不要這樣做,不值得的,會後悔的,千萬不要這樣做,您答應女兒。」她掙扎的坐起身來,緊緊地抓著母親的手,急切的懇求道。

  「好,娘答應你,你先躺下來,躺好,別這麼激動。大夫說你需要靜養一陣子,最忌情緒波動大太。」蘭母柔聲安撫著她,扶她躺下來。

  母親所說的這一點蘭郁華又怎會不知道呢?當初她便是緊抓著這點不放,要死要活的逼得爹娘不得不對她執意要嫁給席世勳這件事妥協,以至於從此生活在痛苦的深淵中,惡有惡報。

  躺回床上,蘭郁華緩慢地深呼吸,稍微平復了一下情緒之後,才以平淡而冷靜的語氣重新開口。「娘,既然席家想退婚,那就讓他們退吧。」

  「華兒?」蘭母被嚇得一瞬間睜大了雙眼,覺得這話不像女兒會說的。「華兒,你是不是有哪兒不舒服,怎麼會這麼說呢?」她伸手探探女兒額頭,擔心她是不是腦子正在發熱才會說出這種不像她的個性所會說出來的話。

  「女兒沒事,女兒只是想通了而已。」蘭郁華平靜的說。

  「想通了?」蘭母一臉錯愕的表情。

  「嗯,想通了。」蘭郁華以肯定的語氣點頭應道。

  「真的嗎?」蘭母目不轉睛的看著女兒,一整個就是難以置信的感覺。

  「真的。」蘭郁華再次以肯定的語氣對母親點頭道。

  蘭母還是覺得難以置信,小心翼翼的試探道:「你一直以來不是都很喜歡世勳那孩子,一直期待能與他成親,嫁他為妻嗎?」

  是啊,沒錯。因兩位父親同窗又是同袍的關係,她和席世勳自小便認識,可謂青梅竹馬。雖然隨年紀增長,兩人已不能像小時候那般隨意的交談與相處,但偶爾還是能見到面,說上幾句話。加上席世勳剛好又有著俊逸挺拔的外貌,溫文儒雅的氣質,琴棋書畫、吟詩作對都難不倒他,是京城中少有的才貌雙全貴公子,叫懷著少女心思的她如何能不心動,不為自個兒優秀的未婚夫所著迷?

  然而,誰又知道、又會相信席世勳所表現出來的一切與他本性完全判若兩人,私底下的他不僅暴虐、自私還好色呢?

  在與她成親之前,席世勳的屋裡就有十指之數的通房,與她成親之後,更是藉著公婆對她這個媳婦的不喜廣納小妾,寵妾滅妻,讓她這個正妻在席府裡過著四面楚歌、水深火熱的生活,而他卻對她沒有任何一絲的憐惜或是歉意。

  這便是她的夫婿,她過去心目中的良人,她拚死拚活、被人譏笑恬不知恥也不在乎,吃了秤砣鐵了心要嫁的男人。她真是愚蠢至極,不僅愚蠢還瞎了眼才會嫁給他。

  「娘,從女兒在雲隱山發生那件事至今已過了幾天?」她不答反問的開口問母親。

  蘭母愣了下,雖不懂女兒怎會突然問起這個,還是認真的回想了一下,然後答道:「過了明天就二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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