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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席維亞    


  當他踏進這個院子時,剛好看到她走向池塘,只一眼他就判斷出她的身份——僕婢沒福分穿這等衣料,而孟老頭只有一個女兒,想誤認都很難。

  即使此行前來是為了她,但他對她長得是圓是扁根本一點興趣也沒有。不想費心交集的他正準備回去前廳,卻被她拾起樹枝揮舞的怪異舉止給頓住了腳步。

  因長年習武,他的眼力比一般人更為銳利,稍一定睛即發現那只被困在蛛網中的彩蝶,也跟著明白了整個狀況,更看出她掉進池塘只是早晚的事。

  這捨己救蝶的行徑若到了旁人口中,可能會被譽為善良溫柔,但看在他眼裡只覺無聊又可笑。

  他原該頭也不回地離開,但或許是她徒勞無功的動作笨拙得有趣,也或許是他有些好奇她能撐上多久,邁開的步子並未退出這個庭院,而是足下無息地朝她走近了些。

  在她真如他預料失足滑落時,他還遲疑了下,最後不是因為心軟,而是念在她幼稚的行徑多少娛樂了他,他才勉為其難地施展輕功上前拉了她一把。

  「有什麼需要在下幫忙的嗎?」樊仲遇明知故問,果見她小巧的耳廓整個紅透。

  要是稍早一些聽到這句話,孟海心會覺得感激不盡;但現在蝶飛了、她也丟臉了,她只希望他能對這一切視若無睹。

  「不用……」她尷尬搖頭。

  這人到底是誰?這兒明明是她家,他卻表現得比她這個主人還從容,而且就算是訪客,也不該如此旁若無人直接進到庭院裡來啊……

  訪客?這個頓在腦中的字眼讓她思緒整個停擺。

  她怎麼沒想到?那軒昂出眾的氣勢,那優雅沈徐的姿態,還有此時此刻正蒞臨家中的貴客——除了樊仲遇還會有誰?!

  他看到了多少?不會連她亂揮樹枝的蠢樣也看進去了吧?憶起她剛剛所做的一切,孟海心好想掩面奔離。

  但殘存的理智不允許她做出這種更丟臉的行徑,她只能漠視那幾將她滅頂的羞窘,強逼自己留在原地。

  「有只蝴蝶……被、被困住了……我在救它……我、我不是……在玩。」越想好好解釋,她的舌頭越是不聽使喚,等說完最後一個字時,她已完全抬不起頭來。

  這是老天在懲罰她想去偷看他的行為太不合宜嗎?她不但沒能表現得端莊嫻淑,還處處出糗,活像個沒見過世面的無知女子。

  他應該會想打退堂鼓了吧?她沮喪抿唇,臉上的紅潮已然褪去。

  她不是那麼介意能不能嫁給他,而是她不希望在他眼中,她是一個這麼不像自己的孟海心……

  她的情緒轉變樊仲遇全看在眼裡,也明白她已猜出他的身份,但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卻仍沈冷得像在看毫無關係的事物。

  連這種小場面都應付不了,嫁進樊家更有得她受。也罷,他看中的不也正是因為這一點?踏腳石的功用就該穩穩當當、不會扯人後腿,這種溫馴心軟的個性對他們只有益無害。

  樊仲遇望向那只隨著破網而迎風飄搖的蜘蛛,眸色轉深。

  少了天生的優異,誰會去在乎他們的死活?他們只能憑著一己之力找出生路,看在道貌岸然的人眼中卻成了殘忍,成了弱肉強食,沒有人同情他們也有活下去的權利,沒有人。

  「蝴蝶是命,蜘蛛不也是一條命?它費力吐絲只求生存,妳救了蝶,又有誰救它?」

  他話裡的諷刺意味應該不難聽出吧?說不定她還正為了自己的悲天憫人而頗為自豪呢!樊仲遇暗暗嗤笑著。不管她的個性是強悍到會反駁辯解,抑或是軟弱到只敢暗惱在心,對他的印象決計好不了。

  該讓她有點心理準備的,這樣在發現她之後所要應付的人是比蜘蛛更令人嫌懼的狠毒惡魔時,才不會太難以接受。

  唇角似笑非笑地揚起弧度,對於自己做出可能會破壞姻緣的舉止,樊仲遇一點也不想做任何的補救。

  聽到他的話,一直低垂螓首的孟海心明顯地震了下,她緩緩地抬起頭,那張秀麗的臉龐不見他預期中的怒氣,只有顯而易見的內疚及著急。

  「我沒想那麼多……」她愧歉低喃,仰頭在枝葉間尋找蜘蛛的蹤跡。

  一條生命就在眼前即將被殺,她只想到趕快將蝶救離危險,但他說得沒錯,蜘蛛是為了活命才布下天羅地網,她這麼做,不也等於間接殺了蜘蛛?

  「如果我去拿些糕餅給它,你想它吃不吃?」一心只顧著挽回自己的過失,孟海心忘了害羞,還不知不覺地將他當成得以信任的商量對象。

  樊仲遇怔了下,隨即恢復淡然無謂的神色,只有再次打量她的犀銳目光微微地洩漏了他的詫異。

  她是作戲還是真心的?不過是只小蟲罷了,值得她露出這樣的表情?

  「再去捉隻蝶來給它啊。」很清楚她做不到,樊仲遇故意陷她於兩難。若做不來以命抵命,就少在這兒假仁假義。

  孟海心驚訝回頭,對上他眼裡閃爍的惡意光芒,她迷惑了。

  這和剛剛出手救她的那個是同一個人嗎?雖然他方才給她的感覺是冷然的,但並沒有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如今他的眸中卻像被幽暗築起了厚厚的冰牆,讓人踏不進去。

  她不懂,他不是因為同情蜘蛛才提醒她的嗎?但此時為何又表現得像是不在意蜘蛛的死活?

  「蜘蛛也是一條命,這不是你說的嗎?」他若不在意,剛剛根本不會說出那些話。

  一如她柔弱的外表,她沒有咄咄逼人,只是輕擰著眉,用溫柔至極的軟呢嗓音喃問,卻讓他的肌理因察覺危險而繃緊。

  這些年來,他的內斂深沈已很少有人能夠動搖,但她那澄澈的瞳眸卻像看穿了他,筆直地、毫無阻礙地望進他的心底,將他深埋在無情淡漠之下的真實情緒誘得開始浮動。

  這反常的情況讓樊仲遇不悅地瞇起眼。

  蜘蛛會不會餓死他完全沒興趣,只不過是過往經歷讓他對人性的偏頗有感而發,他沒料到竟有人也跟著在乎起這點小事,甚至執著了起來。

  何必?那只是一隻醜陋又邪惡的蜘蛛罷了!

  「是,我剛是這麼說的。」揚起愉悅的笑,樊仲遇成功抑下心緒,連眸光也沒透露出絲毫異狀。「試試糕餅無妨,或許它是只吃素的蜘蛛也說不定。」

  他向來是掌握局面的主導者,毫無破綻的偽裝早已成為一種本能,管她是誤打誤撞還是天真爛漫,他都不該為了這點小事有所失防。

  蜘蛛連同類都吃的凶殘天性又何必由他來說破?她想將人世間想像得那麼美好就由她吧,總有一天事實會狠狠教會她一切。

  那抹介於邪魅與溫柔之間的朗笑,將他偏冷的俊容染上了迷人的優雅,孟海心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拍。

  此刻的他,和她想像中的樊二當家是如此地相似,從容中帶著強悍,自信而不傲慢,只要和他交過手的人,即使是輸,也輸得甘願,心悅誠服地成為他的手下敗將。

  她很想就這麼被他的氣勢征服,只是她雖單純,但並不笨,他剛剛那判若兩人的冷冽面容仍清晰地映在她腦海裡拉著她,不讓她被他的笑容迷醉。

  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她很想辨別出孰真孰偽,卻是越看越覺得迷惘,只有那傲然散揚的魅力是如此鮮明。

  「好,我試試。」他們原本在談什麼她已完全不記得了,孟海心只能喃喃地順著回答。

  她該離開了,他們已經單獨相處太久……明明這麼想著,她的腳步卻邁不開,明知這麼光明正大地盯著一個男人瞧過於放肆無禮,但企盼能看出一些些端倪的視線仍在他臉上徘徊不去。

  迎視她的目光,溫煦揚笑的樊仲遇表面上不動聲色,心情卻難得地浮躁了起來。

  笑容對他而言是項太過奢侈的事物,所以他寧可用冷戾殺得對方節節敗退,也不輕易施展這向來無往不利的終極手段。而她,一個連像樣男人都不曉得有沒有見過的閉塞閨女,不但沒了方纔的羞怯,還用如此困惑的眼神端詳著他,這什麼意思?!

  惱怒一起,他突然很想看看她被逼到落荒而逃的模樣。

  「為什麼這樣看我?」明明這兒只有他和她,樊仲遇卻故意傾身在她耳畔用近乎氣音的語調低笑道。

  拂在耳上的溫熱吐息引她心顫,兩人間縮短到令人髮指的親密距離也讓她面紅耳赤,她趕忙跳開,疑惑和求解全然拋到九霄雲外。

  「你、大膽……」她又窘又羞,自以為嚴厲的斥喝一出口卻成了小貓叫,在她艷若桃紅的麗容襯托下,更是毫無嚇阻作用。

  孟海心緊緊摀住被他輕薄的耳朵,好怕那股酥麻感會繼續蔓延,蔓延到她無法承受的地步。他怎能這麼踰越?就算他今日是為了提親而來,並不代表她一定會嫁他啊……

  想到眼前這名男子極有可能會成為自己的夫婿,想到兩人之間可能不只這樣的親密,急湧而上的慌亂和羞怯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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