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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唐絹    


  是愧對他,還是他不值得相信?

  剛得知她進入府裡服侍他,是有目的的時,一開始,他的確有種被背叛的羞辱感;然而當恩美不斷的向他求罰,甚至是求死時,那種羞辱感褪下了。他冷靜了。

  這個丫頭,一定瞞著他什麼沒跟他說。他到底要拿恩美怎麼辦?

  「王爺?」新來的女婢喚醒出神的解英。

  「什麼事?」解英回神,若無其事的問。

  「有一位段姓的小吏求見。」

  「是嗎?請他進來。」

  女婢退下,不久,一位穿著皂衣,看起來像從南方鄉下來的黝黑男子,便前來面見解英。

  「王爺。」小吏恭敬的行禮。

  「看樣子,是打聽到消息了?」

  「是的。」小吏從懷中取出一份書信,遞給解英過目。

  解英靜靜的看了一會兒後,就面無表情的把信給燒了。

  小吏驅前,小聲的詢問:「王爺,南方都已佈署妥當……是否要做?」

  解英冷冷的看著前方。「先按兵不動。」

  小吏一愣。「王爺,皇上駕崩了,森妃那派一定──」

  解英一瞪。「我說過一次的話,不想再說第二次。」

  小吏怯怯的說:「是的,抱歉……」

  解英緩了神色。「你路上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小吏離開後,房裡只剩一片灰暗與寂靜。

  他不想承認,這樣的氣氛,只會讓自己更想念以前有恩美陪伴的日子。

  可是那傢伙,打一開始就沒懷著善意而來,到現在也絕口不提一句辯解之辭。

  解英歎了口氣,拿起手邊的折子,想用工作來掩蓋心裡的那份糟亂;現在皇上駕崩了,情勢不同以往,他應該更加小心謹慎才是。

  可是……他竟然連一個字也看不下去。

  坐在這張書桌前,只會讓他想起,他執著那傢伙的小手,一筆一畫的,教她學字;然後,她會紅著臉,害羞,卻也有些欣喜的看著他。

  當她那樣看著他的時候,她的眼神、她的表情,是多麼的真實;直到現在,他都不覺得那是騙人的。

  解英嘖了一聲,趕緊離開這張桌子,煩躁的在房裡踱步。

  事情剛被揭發時,他無法冷靜;恩美不想辯白,他也以為自己不會在意,卻沒想到現在的自己,會因為無法取得一個合理的解釋,而連半件事都做不下去;甚至連皇兄的死,都無法讓他有危機感。

  他對這個小女婢的在乎,已超乎自己的想像了。

  他站在原地,安靜的沉思。

  最後,他毅然決然的離開書房,往只有下人才會去的地方走去。

  提供全府膳食的廚院頗大,是個三進的院落。

  解英剛走到大門,就被剛處理完事情要出來的家宰看到。

  「啊!王爺!」家宰見解英要入廚院,趕緊問:「王爺有事要吩咐小的?」

  解英不著痕跡的瞥了左右,神情自若。「恩美那件事,沒有任何人知道吧?」

  「當然。」家宰的表情有些不屑。「雖然她做了那麼可惡的事,但小的謹遵王爺吩咐,沒有對任何人說。」

  「她在這兒……過得好嗎?」解英很自然的提問。

  「咦?」家宰一愣。

  「我在問你話。」解英擺起臉色。

  「呃……」家宰好像沒想到,解英會用這種關懷的口氣問起恩美,不禁有點結巴。「這個……」

  解英皺眉。「怎麼?不敢說實話嗎?」

  家宰吸了一口氣。「王爺啊,您從來不會管這種事的。」

  「到底怎麼了?」解英覺得是有蹊蹺。「我要看看她。」

  「這……」家宰本來有點猶豫,但看解英臉色很差,便趕緊答應。「是的,王爺。」

  家宰領著解英走進去,在廚院裡的下人,全是第一次看到解英走在這骯髒破陋的院子中,個個傻了眼。

  有人回過神,趕忙要喚:「王,王爺……」

  解英伸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手一揮,要大家做自己的事,不用理他。

  家宰帶著解英走到了最後一進院子,這裡人很少。

  解英聽到用力刷洗的聲音,在院子的角落響起;角落因為隔了一層土牆,讓剛進來的人,沒法馬上看到在角落的人影。

  家宰問:「恩美就在那兒,要小的去喚她嗎?」

  解英擺手,小聲的說:「你留在這兒,我自己過去。」

  說完,解英就腳步極輕的走過去;繞過牆,他才看到了蹲在角落就著井水,刷洗衣物與一堆鍋碗瓢盆的恩美。

  首先讓解英覺得刺眼的,是那身灰黑土氣的衣裙下,裹著的單薄至極的身子。

  以前的恩美雖沒多健壯,但解英一眼就看出,她整個人因為憔悴而瘦了一圈;她的側臉極為蒼白,雙眼紅腫,像是生過一場大病一樣;散亂的髮絲布在兩鬢,更襯出她的狼狽。

  他想,如果她再繼續瘦下去,是不是會變成一片冬季的乾枯葉子,隨風逝去?

  她這樣對他,如今遭到這樣的下場,他應該要覺得快意,因為這就是背叛他的人最應得的報應。

  可是……為什麼他心裡卻有著這麼不捨、這麼心疼、這麼痛苦的感覺?

  他也搞不懂自己了。

  解英看著恩美用力刷洗衣服的雙手。

  那雙小手,曾經以柔軟、潔白的姿態被他握在手裡,跟著他習字,可如今,卻被冬天的冰水給凍得通紅起皺;光是這樣看著,就為她感到疼痛了。

  他突然好想握著她的手,給她呵呵溫暖的氣息。

  忽地,他一愣,轉身招來家宰,低聲問:「她的工作,不是只有燒柴嗎?」

  家宰答不出話。

  「什麼時候還要洗衣、洗碗了?那不該是浣院的工作嗎?」雖然他從不經手這些管哩,但至少還有些眉目。

  「那些衣服,是這廚院某些人的……」家宰戰戰兢兢的解釋。

  「下人的衣服,該自己洗,不是嗎?」解英低低的聲音越來越緊繃。「這不是她的工作吧!」

  家宰猶豫了好久,才在解英的瞪視下,說出了實話。「有些人以為……她『失勢』了。」

  解英挑眉。「什麼?」他難得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她不再服侍王爺,便是失勢,所以……」

  「所以就這樣欺負她?」解英的聲音不自主的提高,滿含怒氣。「所以把不是她的工作,全丟到她身上?」

  因為聲音很大,連刷衣聲都蓋不過;恩美聽到了聲響,很自然的回過頭──

  她的臉色更加蒼白,眼睛睜得像銅鈴一樣大地看著家宰,還有解英。

  解英也一愣,對上了她的眼睛。

  那雙眼睛,曾經讓他覺得可愛、善良、糊塗,卻是值得信任的。

  如今,卻只有憔悴、哀傷、疲憊、驚恐,充斥其中。

  為什麼她寧可不說出實話,也要讓自己變成這樣?這個傢伙……

  恩美尷尬的別開眼睛,趕緊低下頭,繼續賣力的刷衣。

  那種窒息的感覺,只有她自己知道。

  此時,院裡來了人,大聲而不客氣的喚道:「喂!燒柴的,快來啊!妳躲在這兒偷什麼懶啊!再遲了,連蘿蔔飯都不給妳……」

  那人走進了院落,忽然發現解英不但在這兒,還回過頭,狠狠的瞪視他,馬上噤聲了。

  他趕緊堆上虛偽的嘴臉笑道:「啊,王爺,真不好意思,小的不知道您在這兒呢……」

  在解英身後的家宰趕緊甩手,示意這傢伙離開,王爺正生氣呢!

  恩美一聽到那人呼喚,就立刻起身,把手邊忙著的活兒擱下,低頭來到那人身邊說:「方叔,我這就去。」

  解英深深的注視她,即使沒有抬頭對視,恩美也清楚。

  她心裡一陣翻騰,趕緊逃開這樣的目光。

  解英默默看著她的身影走遠,直到不見。

  王爺不說話,大家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幸好最後,解英還是開口了。「家宰。」

  「是!」家宰一顫,趕緊答話。

  「一會兒讓恩美來找我。」

  「呃?」兩個人都瞠目結舌。

  「順便把午飯備妥。」他說:「我今天要喝到雞湯。」

  「呃……是……」

  離開之前,解英又說:「以後,給大家兩天一餐肉,吃白米飯。」

  「啊?」兩人又是一陣驚訝。

  「吃什麼蘿蔔飯啊?我肅能親王府的伙食,什麼時候比難民還不如?」

  「是……」

  解英離開了,留下兩個不解的人。

  家宰喃喃自語。「真沒想到,我們因為恩美的關係,加菜了……」

  第7章(2)

  恩美站在寢殿外,猶豫了很久,腳步遲遲不肯跨前。

  她不懂解英為什麼要找她,找她是要羞辱她嗎?或是判她更重的處罰?

  不過怎麼羞辱、怎麼處罰,她都想像不到,因為,她心裡一點也不害怕。

  照理說,她應該要感到害怕的,可是,她此時的心情卻五味雜陳。

  稍早在廚院,看到解英那樣望著自己時,她為難的心情,反而比恐懼更多。

  她並不想見解英,因為那只會讓她感到愧疚,心裡的某個隱憂,也會被突顯出來,讓她怎麼也避不了。

  恩美深呼吸,拍了拍自己骯髒的衣裙後,才走進了寢殿。

  她繞過廊道,抬頭正要敲門,卻一愣,接著連忙低下了頭,就怕對方會看到她忐忑不安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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