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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唐絹    


  汝音說不出話,只能猛搖頭。

  「不要怕。我們會撐過這一關的,相信我好嗎?」即使給予這個承諾的人,眼睛已經盲了……但還是讓人想要深深相信。

  他保護得了他們的家,汝音知道。

  她也感覺得到暖暖的幸福,不管他們的生活有多艱苦,都將從他們攜手共度難關的這一刻開始,慢慢走進她的人生。

  她丈夫的承諾,她願意相信一輩子。

  第10章(1)

  那年為了躲避士侯派的追緝,他們又往更西北邊遷移。西北邊有一座玉鹽山,擁有比平地鹽度更高的湖,使他們獨居此處依然可以倚靠曬鹽為生。

  也由於地處偏遠,他們將成鹽賣給名不見經傳的小鹽商,再由小鹽商轉賣進小鎮,裕子夫與汝音少了拋頭露面的機會,這三年多便安安穩穩地獨居在玉鹽山裡。

  明亮的窗前,汝音正用向鄰山換來的長羊毛線,編織著入冬要穿的袍子。

  一個小小的身影靠了過來。

  「娘。」四歲的弦子乍看之下,就像小時候的汝音,但眼睛卻像裕子夫一樣充滿英氣。

  「怎麼了?」汝音看了看日頭。「中午了,對嗎?妳餓了?」

  「不是。」弦子搖頭。「可不可以再給我一卷白線頭?」

  汝音疑惑。「妳前天不是才要過?」

  「我還要一卷。」

  「妳要做什麼?」

  弦子回答支吾。「我,我在練習繡……繡花,對,繡花。我想像娘一樣厲害,娘以前應該也是這樣練習吧?」

  「是沒錯。」她自己也是從五歲開始就在練刺繡。

  於是她起身到小櫃子翻找,拿了三卷白線頭給女兒。

  「不過要節省著點用,妳用太快了。」

  「好的,娘。」拿了線頭,弦子便跑掉了。

  汝音也沒留意,她將編織的物事收拾妥當,便到廚灶上生火,老方也在這時擠了羊乳回來。

  忽然一個小身影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

  她緊張地叫嚷著。「娘!娘!被針扎到要擦啥藥?」

  「什麼?」汝音趕緊揣起女兒的手查看。「妳被針刺到了?在哪兒?」

  「唉呀!不是我!」弦子把手收回去。

  「那是誰?」

  她咳了幾聲。「我,我是說如果,如果我被針刺到該擦啥藥?」

  汝音從小櫃裡拿出一隻巴掌大的小木盒。「娘以後都會把這降香膏放在那小櫃裡,妳受傷了就來這兒拿。知道嗎?小心一點,刺繡可不能莽莽撞撞。」

  「我才不莽莽撞撞,是爹……」弦子又突然性口。

  「嗯?」汝音耳尖。「妳爹怎麼了?」

  「沒事沒事。」弦子搖搖手,便將那降香膏拿走了。

  汝音覺得有些奇怪。

  當她與老方合力將午餐備好後,她悄悄走向屋子後廊。

  弦子不在她自個兒的房間。她卻聽到聲音從她與裕子夫的臥房傳來。

  「爹爹,你又刺偏了。」是弦子的聲音。

  「弦子是不是覺得爹很拙?」是裕子夫的聲音。

  「唉呀,我可沒這麼說,要繡這東西,對爹爹本來就很難。」

  裕子夫沒說話。

  弦子似乎著急自己說錯話,惹她父親低落,於是趕緊說:「可有我在,爹爹一定可以很快完成這東西的!」

  裕子夫笑了。「那就拜託弦子了。」

  汝音靠過去看。

  她看到弦子坐在裕子夫的懷裡,扶著他那厚實卻拿著細小針線的手在……

  在一塊布上刺繡?!

  汝音倒吸口氣。這畫面令人不敢置信。

  裕子夫突然抬起頭,聞聲望向門口。

  「弦子,有人來了。」他的視線沒有焦距,可他看向汝音的眼神卻像是可以看到她似的。「是磬子嗎?」

  弦子叫了一聲,趕緊跳下她父親懷裡,從他手裡將東西藏起來。

  然後小女孩佯裝生氣。「娘!妳說人要懂禮貌,進人家房間要先敲門啊!」

  「吃中飯了。」汝音走了進來,狐疑地看著這對父女。「你們父女倆鬼鬼祟祟的在做什麼?」

  「沒做什麼。」裕子夫和弦子異口同聲。

  「真的?」弦子急匆匆地將她母親推出去。「沒有啦!沒有啦!」

  出了房間後,弦子招招手要汝音彎下身,她要說悄悄話。「娘,妳這樣爹會很不好意思啦!爹臉皮很薄的。」

  「我剛剛沒看錯的話,我看到妳爹在刺繡?」汝音要問清楚。「弦子怎麼會讓妳爹做這麼危險的事呢?」

  大男人光是拿針縫衣就已是個怪事了。更何況是刺繡?

  「唉呀!娘,我會好好照顧爹爹的,妳別瞎操心。」弦子拍胸輔保證。雖然她常常指導錯誤,害她爹扎傷手指。

  「你們到底在做什麼?」

  「是秘密。」弦子眨眨眼,嘿嘿地笑。

  「娘不能知道這秘密嗎?」汝音裝出傷心的樣子,逗著她女兒。

  弦子心軟的掙扎一下,最後說出來。「就是啊,爹爹要……」

  「弦子。」突然裕子夫走了出來,聞聲抱起他女兒。

  小小的弦子在高大的裕子夫懷裡,顯得更嬌小惹人憐。

  「爹爹好餓。」對弦子說完,他看向汝音微笑。「我們吃飯吧!磬子。」

  汝音差點兒噗嗤笑出聲。

  每次看到總是正經八百的裕子夫臉紅,就讓她覺得很開心。

  裕子夫抱著弦子往前廳走去,她看到這對父女也在竊竊私語。

  「弦子答應過爹,不說的。」

  「唉呀!娘在問,我不想騙娘嘛!」

  「這不是騙,弦子。」

  「不跟人說實話就是騙,這是爹爹教我的啊。」

  「……」

  汝音沒有跟上去。她回到房裡,找到弦子藏東西的地方。

  她看著那東西愣怔了好久。

  她記得好幾年前,她想要繡一對「甘苦囊」給自己和裕子夫。

  她想告訴他,她願意和他同甘共苦、患難與共,與他借老。

  她到布市選了兩塊上好的實布,一塊是喜氣的紅,一塊是沉穩的藏青。

  她在藏青的布繡上白狼。而那塊紅布的白鹿,只在布上用粉塊打上輪廓之後,就再沒有動過。

  如今那塊還保留著粉塊痕跡的紅布卻躺在這兒,繡了一半。

  她拿起那塊布,視線模糊了。

  這麼多年,其實這東西還是她心頭上的一道疤,不敢去碰。因為這東西仍帶著那段可怖的回憶。

  裕子夫知道。

  所以他自己拿起針,讓針扎傷手指,想用自己的血、用自己的痛,來為她化掉這道疤。加上他們所愛的女兒的貼心。這無非是想告訴她,他們終於能夠……同甘共苦、患難與共、一同偕老……不會再是夢了。

  汝音擦乾眼淚,將東西放回原處。

  然後從自己的箱囊底層中,抽翻出一個布包裹。

  她將那布攤開,是那只藏青色的白狼荷包以及那只翠玉煙嘴,上頭還結有當年她親手編的吉祥結。她將那玉煙嘴對著燦爛的陽光照看,心裡所下的決定,讓她又落下了幸福的眼淚。

  ☆ ☆ ☆ ☆ ☆ ☆ ☆ ☆ ☆ ☆ ☆ ☆ ☆ ☆

  這天,汝音睡得很沉、很香。

  當她被喚醒時,她的人在裕子夫的懷抱裡。

  「磬子。」他輕吻她臉上的疤痕。「醒來了嗎?」

  她舒服地伸著懶腰,裕子夫寬闊又溫暖的懷抱,在冬季裡讓人更加依賴。

  她注意到天光,一驚。「什麼時辰了?」

  「快午時了。」

  「天!我怎會睡得這麼晚?」如果不是被裕子夫輕壓著,汝音會跳著起床。

  「我和弦子、老方,故意讓妳睡這麼晚的。」

  「這……你們的早飯呢?今天還要到市集裡補些東西呢!」汝音焦急地說。

  「妳不用擔心,那些事都做好了。」裕子夫的大手捧起汝音的小臉,疼惜地吻著她的眼鼻。「今天妳什麼都不要想,我要帶妳去一個地方。」

  「什麼?」汝音注意到裕子夫的雙手滿是降香膏的藥味。一細看,上頭有好幾個被針扎傷的紅點。

  「我們去野餐吧,磬子。」裕子夫微笑地提出邀約。

  於是汝音隨著裕子夫爬過幾座草嶺,來到一處視野更遼闊的大草場。待在那草場上可以看到連綿的黛色山脈,被充沛乾淨的陽光一兜罩,輪廓、稜線都隨著光影的分配清楚地顯現出來。

  山看似很近,彷彿跑個幾步就到了,但這座橫互在禁國、牡國邊境上的大山,守護禁國百年,牡國軍隊始終橫跨不過它,它的巨大深遠不是眼睛所能判辨的。

  汝音看到草坡上擺了食籃,還鋪了一張氈子。坐在那兒可以看盡那山脈,彷彿被天地所保護,有一種很愜意的安心。「老方和弦子呢?子夫。」

  「我聽到腳步聲了。磬子。」裕子夫笑著說。

  「我只聽到風聲。」

  忽然一股力量往汝音後方撲來。汝音嚇了一跳,往後一瞧。

  「弦子,妳嚇壞我了。」汝音又驚又喜,她也看到後頭跟著笑呵呵的老方。

  「你們竟然和妳爹一塊蒙我。」她插腰佯怒地說。

  「爹爹說要給娘驚喜的。」弦子趕緊解釋。「而且娘不是常跟我說嗎?要多幫幫爹,爹爹眼睛不便,有要求都不可以回絕。」

  「所以妳爹就是用那個肥燕風箏收買妳的?」汝音看到女兒手上拿著一隻以紅為底的鮮艷風箏,瞭然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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