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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席維亞    


  華燈初上,原本寂靜的醉月樓開始有了聲息,人人為了開門前的準備而忙碌。

  嬤嬤雙手捧著賬本,往擷香閣走去。徐娘半老的美顏讓歷經的滄桑刻劃出一條一條的紋路,精明銳利的目光全掩在風情萬種的姿態下。

  走到擷香閣,手沒敲門,嬤嬤直接用肩膀推門走進——

  「擷香,這賬本就交給你啦……啊!」看到房內有名男子,嬤嬤嚇得撫住心口,略一定神,才鬆了口氣。」品頤呀,真給你嚇死了!還以為哪個採花賊闖進了擷香閣。」

  海品頤輕笑,上前接過嬤嬤手中的賬本。「都看五年了,還看不習慣嗎?」

  「誰叫你扮起男人那麼俊!」屏風後有返麗顏探出,擷香——當年的水淨——笑著走出,當年瘦弱的小姑娘如今已出落成絕世美人,成了醉月樓招牌。「別說嬤嬤老是嚇到,連我有時也看得傻了呢!」

  「你們兩個!」嬤嬤瞪眼,卻忍不住噗哧笑出,望著她們的眼神滿是疼愛。一個扮起男裝,俊俏文雅;一個艷麗絕美,迷倒眾生。「真不曉得當年是中了什麼邪,竟被你們說服,做了這勾當。」

  「那時我看起來可憐,品頤可靠啊!」擷香嬌笑,上前拉了嬤嬤的手到內室坐定,脂粉未施的臉面麗清靈,一點也不像嬌媚做作的花魁。「不然嬤嬤怎麼會信我們呢,對吧?」她看了海品頤一眼。

  「別拖我下水。」海品頤拿過嬤嬤手中的賬本,淡淡笑道,「那時連我自己都不信我自己了。」這些年,她變了許多。

  以前的她,憑著在家中藥鋪磨練出應變交際的本領,兼之本就輕鬆外放的個性,總在最短的時間內就輕易和人熟稔起來。但如今的她,經歷的事太多了,背負的事情也太多了,她變得內斂防備,除了虛偽應對,她只在嬤嬤和擷香面前綻露笑顏和情緒。

  「可不是?」憶起剛開始時所出的紕漏,嬤嬤忍不住搖頭。「有幾次差點沒把我嚇死。」

  「因為我們做的是好事,老天爺幫忙!」擷香皺鼻扮了個鬼臉,「別擔心。」

  「是啊!」嬤嬤跟著笑了。「不說了,我還得去外頭盯著,開門時間快到了呢!」

  「嬤嬤您忙吧!」海品頤送她到門口,將門關上。

  「明天我們要去哪個城鎮?」擷香翻開賬本問道。

  「京城東方七十里的張家村。」海品頤回到她身邊,從懷裡拿出一張清單。「東西我已經買好了,你記一下吧!」

  這些年來的所得,全用來濟貧賑災。只要聽到哪裡鬧了荒,她會採買農具和藥,和擷香易了容,運送物資去救濟災民。她們從不直接給子銀兩,而是用這種方式助他們站起,讓他們得以維持長遠的生計,不讓因生活困苦被賣入青樓的姑娘再增加。

  「嗯。」擷香接過,將一筆筆的支出記在賬本裡。

  明天,又要扮成那張麻子臉了。

  海品頤心猛地一窒,轉頭看向外頭,不想讓眼裡的失防讓擷香瞧見。即使已經五年,只要憶及他的一絲一毫,她的心,仍忍不住揪痛。

  她沒想到,他教她的一切,竟對她幫助如此之大,使藥、易容,若不是憑著這些能力,醉月樓絕對撐不起這個局面。

  五年來,她的技巧愈漸純熟,以為隨著時間流逝,她會慢慢淡忘他的身影,但使藥和易容,已和她緊緊纏繞,每次碰觸這些,對他的記憶便愈鮮明,這一切怕是到死,再擺脫不開。

  這五年來,沒她在身邊,還會被夢魘糾纏嗎?還是因不需顧慮她而感到輕鬆?

  海品頤無聲輕歎口氣,微微苦笑。現在被夢魘糾纏的人換成是她了,她總夢見,那一天,她沒讓人跟回木屋,這五年來,依然跟他在木屋裡,過著遠離俗世的幸福日子。

  然而夢一醒,殘酷的現實讓她難以面對。就因為一時的疏忽,他離開了,今生今世,再也無緣相見。

  他還好嗎?

  能有機會讓她問,他的離開,是煩了,還是……太在乎她而怕了?

  ☆ ☆ ☆ ☆ ☆ ☆ ☆ ☆ ☆ ☆ ☆ ☆ ☆ ☆

  深墨的夜色,一抹白影竄過陰暗的巷弄,身上的傷讓他停下腳步,他倚靠屋牆,呼息變得沉重紊亂,幽邃的眸子在黑暗中閃著精光。

  該死。他深吸口氣,胸膛立即傳來劇痛,他強抑著,將幾已湧出喉頭的血抑下。難道,今日是他命絕之日?

  耳畔傳來追隨而至的細微聲響,他擰眉,強撐著施展輕功往前掠去。在傷重與體力透支的雙重折磨下,他的意識開始模糊。

  讓我陪你……那曾在耳畔呢噥的話語,再次響起,緊攫住他即將渙散的神智。

  他想見她。

  在死之前,他只想見她一眼,只一眼,他立刻就走……他咬牙,凝取殘存的意志力,一躍而起,掠過連綿的屋脊,朝醉月樓的方向前去。

  月正當中,堂皇氣派的醉月樓高朋滿座,絲樂歡唱、醉人笑語此起彼落,交織成一片奢靡淫媚的氛圍。

  相較之下,主樓旁的擷香閣反倒顯得冷清。擷香日未到時,精緻小巧的擷香閣除了原本光輝璀璨的建築外,低調得彷彿不似青樓妓院。

  「煩死了!」擷香雙手支頷,紅嫩小嘴翹得老高。「時間怎麼過得那麼快?不是才剛過擷香日嗎?怎麼明天又要到了!」

  原本站在窗邊留意主樓狀況的海品頤被她這動作逗笑,走回她身邊。「之前不知道是誰嫌一月兩次太少,想上、中、下旬各辦一次,好好大撈一票的?」

  「辦了才有銀兩啊!」擷香低歎。那時要不是品頤反對,說不定真的變一月三次了。

  「想想那些村民吧,前天到張家村,你不是連回來了都還會笑?」知道她只是抒發煩悶,海品頤用這事來轉移她的心情。

  樓裡的姑娘忍辱負重,都是為了幫助更多的人。雖用她調製的迷藥不曾喪失了清白,但被人摟肩抱腰,說多難受就有多難受。

  「我知道。」擷香嬌俏地皺皺鼻子。雖然品頤不像她們需要賣笑讓人吃豆腐,但樓裡對外採買、議價及探訪村落的重擔全落在男扮女裝的她身上,所承受的責任和壓力比任何人都來得重。

  「我去樓裡看看情形。」見她心情已經恢復,海品頤起身。她所製作的燈芯已很久沒出過事,但藉由暗道巡視狀況,是她每天必做的工作,怕出了差錯,賠上的是某個姑娘的清白。

  「你自己小心哦!」擷香叮嚀道。

  「嗯。」海品頤微笑,正要朝門口走去,一陣風刮進,將房內的燈火盡數吹熄。

  這陣風來得詭異!她心一凜,全身戒備瞬間升起。

  「擷香!」她立刻朝她的方向看去。

  「我沒事。」隱約中,看見擷香對她搖頭。

  是她多心嗎?海品頤定神,想先將燈芯點燃,此時,一抹身影突然從窗口竄進,她一驚,立刻施展拳法,凌厲朝來人攻去。

  黑暗中只聽到打鬥的風聲,擷香急得努力辨視她的身影。「品頤……」

  來人功夫不弱!無暇應聲,海品頤進攻的速度更加迅捷,在對方背上拍了一掌,聽到對方逸出悶哼,她心喜,正要乘勝追擊,一縷若有似無的氣味鑽入鼻際,那味道——像青草……

  海品頤怔住,瞬間失防,被對方乘隙攫住手腕,帶進懷中,意識到被俘,她趕緊斂回心神,肘往後頂去就要掙開,突然,對方開口,猛然頓住她的動作!

  「你的掌法練得比弓箭還純熟了。」附在耳畔的低語,用只有她聽得到的聲音說道。

  一時間,海品頤腦海一片空白,身子因激動而微微輕顫。怎麼可能?又是夢嗎?但握住她的手,和背後傳來的溫暖體溫,又為何如此真實?

  而方才對戰時,那人只為將她制伏,並未傷她分毫……

  「品頤!」聽室內頓時沒了聲響,擷香急得大喊。

  那喊聲拉回她的神智,海品頤想要開口,喉頭卻啞了,她必須深呼吸,才有辦法出聲。「擷香,點燈。」

  她微一掙動,對方輕易放了手。

  海品頤轉身,望進一雙冷魅的眼,在黑暗中閃著犀光。對方沒動,只是定定地迎視她的目光。

  擷香趕緊點燈,原本漆黑的內室頓時大放光明。

  隨著綻放的燈光,令她魂縈夢牽的面容,立即映入眼簾。海品頤站不住腳,扶著一旁桌案,閉上眼,再睜開,他依然在眼前。

  他,遲昊,一如五年前初會,身著白衣,站在她面前。

  「你……」一開口,千言萬語全被哽咽堵住,海品頤只能緊緊咬唇,怕忍了五年的痛化為淚水奔流而出。

  遲昊沉冷的俊容面無表情,但黑眸卻因她的反應而起了波動。驀地,眉宇聚起,他退了步,倚著門板滑坐下來。支撐他來到這裡的意志在見到她後瞬間潰散,他幾乎站不住腳。

  海品頤臉色一變,急忙上前。打上他的那一掌沒那麼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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