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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頁     衛小游    


  眾目睽睽下,婁歡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凝視,心底比誰都要明白,麒麟這番話的用意,無非是想逼他就範。

  這少女,何時學得這樣機巧聰明?

  啊,是我教她的。

  婁歡心想:他這輩子多數時候都走在她的前頭,看她一路上跌跌撞撞,幾番想出手攙扶,但麒麟即使摔倒了,也會以最快的速度爬起來繼續往前走。

  曾幾何時,他一心守護著的少女長大了?

  又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她已邁開大步,走到他的身邊與他並行,且腳步已不再蹣跚?眼前熠熠有神的少女,果真是當年那個不知人心的險惡的幼主嗎?

  「相爺?」夏宮長拱手問道:「關於陛下的提示,請相爺賜教。」

  麒麟要的人,是我。婁歡不可能當眾將這件事說出口。

  長年在外處理工事的瀾冬一直都在狀況外,根本不清楚內廷眾發生什麼事。檀春則靜候一旁,等待婁歡的答覆,即使她心中早已有底。

  在場唯有兩個男性朝臣不瞭解麒麟的話意,見婁歡遲遲不開口,銧秋與烜夏不禁又道:「相爺如果知道陛下屬意的對象是誰的話,可否指點一二,也好一起商量商量大事。」看要如何逼『那個人』乖乖就範。

  太保忍不住假如煽風點火的行列。「是啊,還請太傅指點,不然群臣老為這東宮虛懸的問題頭痛,到底不是辦法呀!」興高采烈地,不理會太師投來的視線。

  「……」婁歡被眾臣圍逼,不管是有自覺的,或是毫不自知的,總之,他被麒麟的人海戰術給困住了。歎了口氣,他說:「此人是誰,並不重要,還請陛下別將心力浪費在不可能的事情上。」

  「什麼叫做『不可能』的事?」麒麟瞇起眼,語氣危險的問。

  「不可能的事,誠如日月並行於天幕,河海倒流於山嶺,請陛下三思。」

  「太傅嚴重了。」麒麟不以為然地道:「我不過是要一份單純的感情。我喜歡一個人,希望他也能回應我,如此簡單的一件事,不需要日月並行,河海倒流。」

  「難道陛下不明白,世上最難掌握的,正是人心嗎?」婁歡反問。

  「明白呀。」麒麟賭氣地道:「可難道哦太傅真的不懂,為何我拼了命也不放棄?」

  「臣是不懂。」他不懂為什麼麒麟不去喜愛別人,偏偏是他?他不能懂。

  婁歡眼中閃現的困惑,教麒麟看了差點忍不住……撲上前去,教會他,什麼叫做情愛。像婁歡這樣聰明絕頂的人,居然不識情滋味!或許是因為他年紀輕輕便入宮,而後又在東宮任職,而她宋麒麟確實又是一個令臣子們十分煩惱頭痛的君王……麒麟著實好好地反省自身來。

  是她讓婁歡除了輔佐她執政以外,不再有時間顧及其它……但,若非如此,又哪裡論得到她……獨佔這個男人。

  思及此,麒麟微抿粉唇。你等著,太傅,我自會教到你懂。她暗自發誓。

  麒麟躍躍欲試的眼神,教婁歡十分憂慮。別胡來,麒麟。他暗自祈禱。

  饒是粗枝大葉的夏宮長也感受到這對君臣之間的暗潮洶湧,他低聲詢問表情泰然自如的檀春:「你有沒有覺得陛下與婁相之間的氣氛很詭異?」

  檀春忍不住咧嘴道:「咦,有嗎?」故作不知。

  銧秋眼中出現乍然頓悟的神情,訝異的喃喃出聲:「難不成……」宰相與帝王……有可能嗎?

  瀾冬則根本還不在狀況外,此時她像個小姑年般拉著地宮長的袖子,纏著他別那麼快離開,若真要走,起碼也得先把這十二年來他在外頭遊歷時所搜集的圖籍送一份給她。她平生沒有別的喜好,就是喜歡版築;倘若有更為清楚的山川與圖,就知道還有那些地方需要她去幫忙建築一些工事了。

  這一夜,帝王寢宮的宮廊裡,前所未有的熱鬧著。

  不知何時緩緩飄落的冬雪,為這新歲年夜添一份美好。

  是新的一年了。

  第10章

  麒麟沒料到婁歡會躲她躲得這樣徹底。

  她若往東,他就往西。她若派人邀請他一同去街市賞花燈,宮人傳回來的消息竟是太傅不在凌霄殿裡,根本找不到他的人。

  後來才聽說宰相去了僚屬們的家中走春,而她卻在宮中白白枯等他一整天。

  麒麟當然不是被動等候的人。知道婁歡為了躲她,以往不愛打擾僚屬的他,竟然一反常態地到僚屬家中慇勤走春,她也就跟著追了過去。只是到目前為止,都是婁歡前腳才走,她後腳才追上。

  這一日,婁歡在吏部卿樂采的家中作客,正當他在堂後與樂采家的孩子們談天時,突然聽見家門外傳來馬兒的鳴嘶,緊接著是一陣騷動。

  婁歡將抱在臂彎裡的小男孩還給他的母親——這是樂采最小的兒子——認命地走向前頭的廳堂。

  樂采隨後趕至廳堂,見到婁歡,連忙道:「相爺,陛下她……」她從來沒在新歲時拜訪過一般官員的家呀。

  「不必憂心。陛下今年有意改變作風,想要親近朝臣,快快迎接陛下吧。」

  婁歡的聲音帶來安撫的作用,樂采很快恢復平時的穩重,帶領著家人與僕役準備迎接天子的蒞臨。

  只半晌,那一身深紅裙裾的身影已大步邁入吏部卿的官邸中。

  眾人紛紛下跪,行禮如儀。只有身為帝師的婁歡無須跪拜,只略略低頭。

  麒麟一踏入廳堂中,視線先飛快地梭巡一遭後,直接鎖定在婁歡身上。

  逮到你了,太傅。唇角忍不住微微揚起,有種終於捉到聰明老鼠的愉悅感,笑容也像隻貓兒。

  婁歡不需抬頭,也能感覺到麒麟投來的視線。

  麒麟找他找得很勤快,終究會被找到的,因此他並沒有很懊惱。

  聽見麒麟令眾人平身,看著麒麟雖是為他而來,卻仍然盡責地扮演著一名走春的的好客人,與樂采一家人熱乎地寒暄。

  真的懂事了!會把自己的喜好放在第二,願意費心思去安撫別人的心情。

  只見樂采一家人臉上掛著驚訝的表情,樂采的兒女們更是頻頻偷覷麒麟。

  麒麟也注意到了,對著那名不久前婁歡才抱過的六歲男孩道:「噫,沒記錯的話,你叫樂陶吧,怎麼一直盯著朕瞧呀?」這傢伙出生時,她應該有派人送禮吧。

  小樂陶羞怯又天真地說:「沒想到陛下看起來跟姊姊差不多高,好漂亮呢。」

  樂采的長女樂緗年約十七,面貌清秀聰明,此時正為弟弟的童言捏一把冷汗。

  麒麟的視線轉到樂湘身上,見她一身太學生裝扮,脫口便問:「讀過禮了嗎?經、史方面學習得如何?」

  以前都只是遠遠望見,頭一次得以和帝王面對面說話,樂緗訝異之餘,連忙答說:「都讀過了。」想想,又補了一句:「今年歲試時,博士評定樂緗為第一。」

  在官學中獲得博士推薦的太學生可以參加科考,往年科舉都由春官長主試,通過考選的人才,再送入天官府中,由吏部卿親自訓練後,才交由宰相分派工作。

  樂緗對自己頗有自信的口吻,使麒麟想起過去那個宛如初生之犢的自己,忍不住笑道:「那麼,明年朕該會在瓊林宴上見到你吧。」

  瓊林宴是皇朝科舉之後,為新科進士舉行的宴會。

  「樂緗恭謝陛下恩賜嘉言,必定不負陛下所望。」

  樂緗的勇敢進取令麒麟忍不住笑了。盡了賓客之儀後,她轉頭望向她此番前來的主要目標,不禁想起自己這幾天追在婁歡的身後,在群臣家中鬧了多少笑話。此時群臣們大概都戰戰兢兢地,深怕帝王隨時會蒞臨他們的家吧。

  對上婁歡的視線,麒麟眼中閃現強制壓抑的熾烈情感。

  「宰相可知朕這個新春幾乎踏遍了群臣的家邸?」就為了把某個人給找出來。

  婁歡當然知道,但他僅是淡淡一笑。「陛下辛苦了。」

  麒麟也微笑。「朕的辛苦,可是得有人付出代價的。」

  ☆☆☆

  他知道她想做什麼,然而他低估了麒麟的莽撞。

  離開樂采家宅當夜,凌霄殿裡,春色旖旎。

  僅穿著一襲深紅色常服的女帝在不久前隻身踏雪而來,她揮退宮人。「都退下,朕有事與太傅密談。」

  宮人迅速離開,僅留下戴著面具的宰相與帝王獨處。離開前,還貼心地關上殿門,以免室外的寒意沁入殿中。

  身上仍穿戴著整齊官服的宰相才要開口詢問帝王,深夜來訪,有何要事,但帝王已經幾個跨步上前,在男人還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將他推向一旁的長椅,柔軟的身軀跟著壓上。

  男人吃了一驚。「麒麟!」

  「跟你這人,用講的,說不通。」如果講得通的話,也不用那麼辛苦地追著他跑了。不再浪費時間,麒麟看準角度,強將唇吻向他。

  她花了十幾年的歲月跟這個男人周旋,假若他聽得進她的話,她又何須如此傷神?來尋他的途中,她一再自問:在婁歡面前,是要對他掏心掏肺,解釋自己無法自拔的心情?或者要涕零如雨,用眼淚軟化他鐵石般的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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