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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衛小游    


  掌軍政的夏官長也說:「陛下日前也命下官將全國服役人口從丁口改以戶口計算。這樣做恐怕將會造成兵源不足,危及國家的安定。有道是君無戲言,下官著實不知該如何執行這樣的命令,卻又不能違背陛下旨意。」

  「還有……」管理國家刑殺的秋官長也加入陳情的行列。「陛下還下旨要往後早上的朝議每隔五日就休會一次,說是體恤群臣辛勞,而他身先士卒,今天就沒來參加早朝。歷來不早朝的君王最終都成了昏庸的國君,只怕殷鑒不遠啊……」

  身為國之首輔,接收著群長的抱怨,婁歡無奈笑問:「各位大人辛苦了,請問--太師呢?」

  春官長回答了這個問題。「太師說他管不動陛下這愛下聖旨的小小癖好,叫我們別拿這些小事煩他。我們也只好忍著,就等相爺回來,勸勸陛下。畢竟相爺身兼太傅之職,是帝師,陛下多少會聽進您的勸告。」

  「我知道了。」可看著大臣帽上開的大紅花時,婁歡忍不住笑道:「朝議和兵役的事,我會再問清楚;不過--春官長,你的青色官袍搭上紅花,其實不難看--御花園應該開了不少春日的花兒吧,我倒也想摘朵花戴戴。」

  大臣們聞言,也忍不住同意了婁歡的看法。「確實是還滿有朝氣的,可……不能老讓陛下這樣隨心所欲啊。」

  「是我的錯,婁歡向諸位道歉了。」

  「啊,不,怎麼會是婁相的錯呢。」群臣紛紛搖頭。

  婁歡溫溫一哂,再度搖頭。「不,這真的是我的錯。」

  婁歡才走到御花園,另一名紅袍男子便迎面而來。

  「你聽說了吧,那三道聖旨的事?」

  「聽說了。」婁歡看著來人,點頭道。

  「這是你的錯喔。」

  「我不敢推卸責任,邵太師。」

  「既然你知錯了,我也就不多說。可是你自己造成的問題,你自己要處理。」

  婁歡沒有絲毫不悅,只說:「當然,我是太傅,你是太師。我教他怎麼做事,你教他怎麼讀書,倘若他今天沒把書讀好,是你的責任,可是他今天居然拿聖旨來開玩笑,則是我的疏失--他在哪裡?」

  「聽見你提早回來,老早躲起來了。」

  「太保呢?」

  太師聞言,一雙鳳目微動。「也躲起來了吧。說不定正一起在擬另一道旨呢。」

  「那我最好快一點找到他。」婁歡說著,便轉往御花園深處走去,回頭望著太師,他挑眉問:「一起找?」

  「不,你忙你的,我忙我的。」貴為太師的男子冷淡地拒絕。

  「也好,我們各自忙吧。」婁歡拱手道,隨即轉身離開,各自忙去。

  那確實是婁歡的錯。他身為帝師,當今帝王可說是由他一手提攜長大的,他的許多觀念,來自於他的教導。

  只是當年幼主即位,為了保住這年幼的國君,便已經費了太多的氣力,以致於,沒有注意到這位君王的某些性情……

  身兼宰相與帝王太傅之職,讓他得以在皇宮中自由來去。在他人眼中看來,他權傾一時,唯有婁歡自知這權力背後所代表的意義與代價。

  憑藉著對少帝的瞭解,他步行穿過御苑,來到他年幼時居住的東宮。

  國君尚未大婚,目前東宮無主,只有宮人在此整理環境,見到婁歡,紛紛屈膝行禮,正要問候,婁歡搖頭示意宮人們噤聲,隨即自行走進書房裡。

  書房靜悄無人,窗扉朝外推開,吹進略帶涼意的春風。

  婁歡走到窗邊,倚窗望著外頭的景致道:「日子過得真快呢,轉眼間,殘雪都融了,是春日了。」

  躲在窗口下方、吃著糖漬蜜棗的金袍少年驀地仰頭一看,怔住。

  「慢慢吃,別噎到了。」婁歡提醒。

  少年猛然吞下嘴裡的蜜棗,雙手黏乎乎,一時間找不到擦手的東西,只好往衣袖抹去--

  「拿去用吧。」婁歡從衣帶裡翻出一方潔淨的汗巾遞給少年。

  少年扯了扯嘴角,抹淨手上的糖漬,原本有些心虛的表情在下一瞬間已轉為鎮定。「太傅,你提早回來了。如何?京川的治水工程一切都還順利吧?」

  許多年前,他曾是太子少傅,而今儘管婁歡已是一國宰相,卻仍身兼太傅之職。他當帝王的老師比當宰相更有資歷。

  「有冬官長親自監督工程,自然是順利的。」他瞅著少年,很清楚他之所以命他出城監督工程,不過是想圖個清閒。沒人在他耳邊進言督促,日子當然快活。

  「嘿。」少年摸摸鼻子,很清楚他的所作所為,這男人心底都明白;而男人也不過是順著他的意,偶爾縱容他罷了。「你沿路走來,見到太保沒有?」

  早先他們正在玩捉迷藏呢,只是他躲了半天,也不見太保過來找他。明明,他沒躲藏得很隱密啊,稍微瞭解他的人,比方說,太傅,都知道該往哪裡找他的。瞧,此刻他不正被逮個正著?

  捕捉到婁歡面具下的眸光透出些許笑意,少年已經懊惱地想到:「啊,該不會……又騙我!」說要陪他玩,自己卻反而躲起來睡覺偷懶,好個太保!

  婁歡只是一笑,伸出手遞到窗口道:「進來吧,陛下,我們君臣談一談。」

  少年瞪著婁歡那男性化的手,一瞬間很想逃走,但,要逃到哪裡去?這是他的國家,除非越過邊界,否則不論走到哪裡,他都是這皇朝的帝王,他能逃去哪裡?

  陽光下,少年的髮色偏棕帶金,一對眼眸燦爛如星。

  頗無奈地歎了口氣,他將手放在他的宰相手中,攀上窗台,跳進他躲也躲不開的處境。「說吧,大臣們又跟你說了我什麼事?」

  婁歡瞇眼微笑道:「臣聽說陛下日前下了三道聖旨。」

  「是這件事啊。」少年露出百般無聊的表情。「太傅。」他突然喚道。

  「臣在。」

  「我是帝王嗎?」他詰問。

  「陛下當然是帝王。」

  「一個帝王沒有權力下旨詔令群臣嗎?」他又詰問。

  「當然有。」

  「那麼,這三道聖旨,哪裡錯了?」少年挑起眉眼,俊麗如春天的桃花。

  婁歡微微一哂時,牽動了面具底下那線條分明的唇瓣。他當然認得這個少年想要轉移焦點時的表情。「下旨詔令,確實是帝王的權柄,但是--」

  一聽到「但是」這兩個字,少年便知道接下來是一連串的訓話。他趕緊打斷婁歡的話,插嘴道:「既然如此,朕以為,本朝的官服太嚴肅、徵兵太嚴苛、朝議太繁瑣,朕有意改革國政,為皇朝建立一番新氣象,有何不可?」特別強調他天子的身份,說得好理直氣壯啊,心底直想給自己鼓掌叫好。

  婁歡面具下的目光淡定地凝視了少年好半晌,隨即凝眸笑道:「臣畢竟教得還不錯,不是嗎?能教出陛下如此敏捷的反應、如此機智的說詞、如此有條理的分析……」短暫的沉吟,有技巧地,讓那沉默發酵。

  直至少年兩耳染上薄紅。「如果你是意圖讓朕羞愧--」

  「臣不敢。」

  哪裡不敢了。認識他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婁歡從來沒有「不敢」的事。

  少年瞅他一眼。「你要知道,太傅。朕有今天,這都是你的錯。」既然他的所作所為不被太傅贊同,乾脆把責任都推到他身上。

  「臣,確實知錯。」婁歡坦承自己的錯誤。他知道,是他把這個年幼即位的君王教導成現在這個樣子的;所以,倘若這一國之君有任何的差錯,那麼一切罪咎都在他,他不會推卸責任;而既然錯在於他,他就有必要修正。

  不太願意承認自己的作為替群臣帶來困擾--更或者,還有一點樂於見到那樣小小的紛亂。收攝起眼底的小小得意,刻意對上太傅一向洞悉如炬的目光,他克制著嘴角的隱隱抽動,問道:「太傅,在你眼中,朕是個昏君嗎?」

  他必定是縱容他的,否則怎會放任這小小的伎倆在他眼底施展?婁歡以他一貫的溫和微笑回答道:「不是。還不是。」

  「喔。」不覺得後面那三個字有點多餘?這人就不能用肯定一點的語氣來回答如此簡單的一個問題嗎?不甘心,繼續挖陷阱。

  少年又問:「那,太傅,在你眼中,朕該是個明君嘍?」

  太傅仍然溫溫地笑著。「還不是;但,有可能。」

  會不會太過模稜兩可啦?少年端起帝王的架子,豎起雙眉。

  「那是什麼意思?難道朕經營皇朝十年,這國家還不夠繁華富庶?」他已經很努力了,不是嗎?

  婁歡只是微笑。「確實,這十年來海內昇平,邊境無事,百姓生活安定,可還稱不上是盛世,仍有待努力。陛下能不能成為明君,也得看往後二十年,乃至三十年、四十年的成果才能論定。」

  「你好大膽,婁歡!」竟敢說出這麼不中聽的話。想到要被綁在皇位上二十年,乃至三、四十年……漫長的日子怎可以不培養一點嗜好?還怪他亂下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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