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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朱輕    


  衛旬進門之後先是由婢女幫他脫了大氅,然後一路引著,穿過迂迴的內廊往餐間走去,到餐間門外,衛旬停了下來,示意婢女不要說話,他偏頭瞧了眼,便見到一幅闔家團圓、其樂融融、尊老愛幼、喜氣洋洋的討厭情景!

  程元秀就坐在老夫人的旁邊,週遭還圍著衛康和陶氏,衛金僖、衛金甯、衛金戈也都在席上,一家子說說笑笑,就連平素對他低眉順首、冷冷淡淡的程元秀也是笑顏逐開,她的黛眉舒展、美眸半瞇,她的笑柔婉又甜軟,溫暖得彷彿三月春風,和面對他時的拘謹笑容截然不同,那抹笑容仿若暖流,在他的心間淌過,留下的水痕轉眼間就結了冰。

  餐間的人並沒有發現他的存在,依舊熱熱鬧鬧地在聊天。

  老夫人坐在主位,身著醬色團花福壽紋的寬裙,額間繞著同色抹額,一顆圓潤小巧的羊脂玉嵌在抹額中央,保養得宜的臉上滿是紅光,天生的慈悲之相,笑得一團和氣,「秀兒,以後少做些針線活,太費眼睛。你大病初癒,還是多注意些好。」

  陶氏應道:「都怪孩子們,整日纏著秀兒做這做那。」

  衛金僖聽罷不高興了,「祖母頭上的抹額可還是三嬸做的呢,還有爹爹、二哥腳上的靴子。」

  衛康沉著臉,「就你話多。」

  衛金戈也附和,「僖娘整天到處炫耀,鬧得別院都知道了,今天還有人問我能不能煩請三嬸也給纏個劍穗呢,我看他問時一個勁兒的往我腳上瞥,說不定還盯上我的靴子了。這幫傢伙,又不是買不起,偏愛盯著咱們的。」說完瞪了瞪衛金僖,「你就不能低調點?」

  衛金僖嘟嘴,「我什麼時候炫耀啦?」

  衛金甯幽幽地說:「前幾天把香囊帶子都給炫耀斷了。」

  衛金僖怒道:「都怪她們,來回搶著看,都給我扯斷了。」

  外面的衛旬一聽提到了那天的事,立刻重重一咳,然後臉色不善地踏進餐間,餐間裡熱絡的氣氛微有一滯。

  衛旬的目光先是落到了程元秀的身上,對方也朝他看了過來,兩人目光一對,程元秀便垂下了眼,臉上的笑容淺淡了幾分,變得有些拘謹,衛旬的臉色頓時又暗沉了幾分。老夫人沒發覺衛旬臉色有異,笑瞇了眼,「阿旬回來了?快坐下一起吃。」

  衛旬冷冰冰地說:「我吃過了。」

  衛康擰眉,「吃過了你還來做什麼?」

  衛旬咬了咬牙,強忍著怒意,「我給你們帶了禮物。」

  餐間的人均是一愣,他們沒有聽錯吧?衛三爺居然給家人帶禮物了耶!

  衛旬拍了拍手,喚道:「搬進來。」

  幾個家丁魚貫而入,抬了一個木箱進來,衛旬用腳挑開箱子蓋,露出滿箱的綾羅綢緞、錦衣軟靴來,羅衫、暖袍、香囊、角靴、劍穗、抹額……但凡能繡出來、縫出來的,這箱子裡幾乎都有。

  衛旬微微頷首,「都是天巧坊的手藝。」

  天巧坊的綾羅十分受人追捧,可以說是一緞難求,可衛旬居然搬了這麼一大箱子來。他冷冷地勾唇,這麼多總夠他們用了吧?看誰還老纏著程元秀做這做那!

  衛金僖驚喜地湊過來,扒在箱子邊看,「三叔,你這是怎麼啦,發財了嗎?」

  衛旬看了眼程元秀,略帶挑釁地說:「隨便挑。」

  衛金僖隨手拿了個束帶出來,繞在腕上把玩,「太好了。」還沒等衛旬得意一會兒,就聽她又驚又喜地說:「我們把這箱東西送去給別院,他們就不會也纏著三嬸啦。」

  衛旬無言。

  衛金戈眼睛一亮,「好主意。」

  衛康警告道:「嗯,送完之後你們都給我低調點,別瞎顯擺。」

  衛金僖的想法得到了一致通過,於是衛旬好不容易搞來的一箱寶貝就被他們這麼送人了,衛旬差點當場吐出一口老血。

  自從眼睛痊癒之後,程元秀就變得更忙了。

  因為她不只被家裡的幾個人纏著,連已經嫁出去的衛金勻、衛金梧都總是要來湊熱鬧,夥同衛金僖、衛金甯,幾個女人整天拉著程元秀出去逛。

  衛旬看著不順眼,可程元秀卻是樂在其中,這是她第一次嘗到被人接受、被人需要、被人喜歡的滋味,衛家的人用真摯的熱情融化了她心底那層謹慎、防備的冰層,讓她逐漸融入了進去。

  程元秀已經把衛家的人當成了自己的家人,衛康與陶氏就像她的父母,幾位子侄就像她的兄弟姐妹,在他們面前,她不必偽裝、不必隱忍,可以坦誠地表露出最真實的自己。程元秀不只一次慶幸自己可以嫁入衛家,在這裡她不再是程府那個受盡冷落的小姐,

  他們喜歡她的字、喜歡她的畫、喜歡她親手繡制的東西,為了報答他們的厚待,程元秀只有盡自己所能地去為他們做衣服、鞋子。

  可這一切在衛旬看來,就是赤裸裸的挑釁,他覺得這哪裡是自己的媳婦,根本就是大眾媳婦,程元秀對他的家人這麼好,卻連個劍穗也沒給他纏過,狗屁的合格妻子,她完全不合格!

  他才不稀罕那些東西,但是,他可以不要,程元秀卻不能不給!衛旬越想越氣,拳打到一半也打不下去了,就這麼穿著中衣、赤著腳在庭院中踱步,反覆折騰了一會兒之後忽然站定,略一思忖便揚聲道:「頌安。」

  頌安立刻冒出來,「三爺。」

  衛旬說:「把我的靴子和香囊,還有劍都拿來。」

  頌安應道:「喏。」走開幾步又退回來,「三爺,您……沒有香囊啊。」

  衛旬斥道:「蠢貨!給我找一個來。」

  頌安忙道:「喏。」說完一溜煙地消失了。

  很快,他捧著黑靴、香囊和劍回來了,頌安先是將香囊和劍遞上去,然後將靴子放到地上,剛打算蹲下伺候衛旬穿上,就聽他道:「你這是幹什麼?站起來,老子不穿。」

  頌安這回不明白了,不穿拿來做什麼?

  衛旬呶了呶嘴,「把靴子擺一邊去。」

  頌安立刻將黑靴擺到旁邊,衛旬手腕一翻,將香囊也丟到靴子旁邊,然後伸手握住劍柄,猛然間拔劍出鞘,在夜空中挽出一抹漂亮的劍花,當劍身的光芒散去之後,只見筆直的寶劍指向擺在地面上的靴子和香囊,衛旬長眸一瞇,手腕再轉,掌下的劍頓時閃成了劍影,頌安看得傻了眼,當衛旬的手停下來的時候,劍下的靴子和香囊已經被絞爛。

  頌安無語。衛旬收劍,然後把寶劍塞給頌安,大步上前拿起了地上的東西,在頌安訝異的目光中,衛旬拿著一雙破靴子和一團爛布回房了。

  此時,內室裡殘燈如豆,晃得半室明亮。

  今日程元秀穿了一件黛藍色的長裙,當衛旬大剌剌地闖進來時,腳步生風,將她層層疊疊的裙擺拂得輕晃,流雲般飄逸好看。見他進來,程元秀放下了手中的刺繡,「相公,打完拳了?」緊接著目光一顫,略有些驚訝地看他將手中的東西放到桌上。

  「這是……」

  「我的靴子和香囊壞了。」

  程元秀被那破爛似的兩樣東西驚得瞠眸……還真是壞得好徹底。

  衛旬看了看被她放在桌上的刺繡,又看向她,硬邦邦地問:「你說怎麼辦?」

  程元秀想了想,「上次那箱東西好像還有剩……」

  衛旬臉一沉,直接打斷她,「我要你給我做。」

  程元秀一愣,繼而說:「哦,好。」

  衛旬的表情這才緩和了些,垂眸看著她上前幫自己寬衣,衛旬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而她則是目不斜視地替他解衣扣。

  「等我把要送給大嫂的手帕繡好就……」

  啪的一聲,衛旬一把攥住了程元秀的手腕,「什麼?」

  程元秀嚇了一跳,吃痛地蹙眉,「我說……」

  衛旬咬牙,「我不要等。」

  程元秀掙了掙,「可我已經答應大嫂……」

  衛旬終於忍無可忍了,憤怒地唯哮:「程元秀,你到底是嫁給我,還是嫁給我家裡人!」

  程元秀被他吼得縮起肩膀,「我當然是嫁給你……」

  衛旬道:「既然嫁給我,你對他們那麼好做什麼?」

  程元秀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生那麼大的氣,難道她和侯府的人相處得好也不對嗎?衛旬一直冷落著她,所以也不許家人對她好?

  程元秀有些委屈,再加上手腕被他攥得很疼,骨子裡的那些執拗也鑽了出來,刺得她眼眶發熱,「他們對我很好,我無以為報,只能……」

  「無以為報就不要報了!」衛旬忽然把她往懷裡一拉,單臂摟住她的纖腰,夾在腋下就往床邊走。

  第8章(2)

  程元秀驚呼了一聲,還未來得及說什麼整個人就被丟到了床上,雖然床上鋪著厚厚的錦被,但她還是被摔得七葷八素。才剛緩過神就見衛旬整個人都罩了上來,他伸直了手臂撐在她的身上,那居高而下的目光幾乎要把程元秀凍僵,「說,你還要不要對他們這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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