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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唐絹    


  春春把墨蘭擅闖的事告知當家,寶康一夥人便急往院落而去。

  春春見招娣傻愣在那兒,趕緊拉她一把。「嘿!招娣,我們快跟著去啊!去看那婆娘被當家趕出去,消一消咱們的怒氣!」

  招娣綿綿軟軟地被春春拖到寶康的院落,在那兒候了半個時辰。

  當院落裡的人出來時,春春她們還特地站在一個顯眼的地方,要那女人注意到她們。

  可招娣看了一下,卻發現!

  寶康是微笑的,墨蘭也是微笑的,兩人微笑地、熱絡地、親近地交談著。

  她甚至看到,遇到了階梯,寶康攙著墨蘭的手,另一手微扶她的腰際,小心翼翼地帶著她下階梯。

  招娣和春春都傻了眼。

  「搞、搞什麼啊?」春春驚訝地抱怨著:「當家好像沒有怪罪的意思耶!瞧他那小心的模樣,好像那女人踩的是萬丈深淵一樣?什麼嘛!那不過是三層階梯耶!當家是怎麼搞的嘛?」

  招娣呆呆地看著他們相依相偎的親密模樣。

  寶寶他,願意和一個他曾經不屑與之為伍的女人說話,卻不願為她停一下,聽聽她說話。

  她做錯了什麼嗎?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啊!招娣,我們快走。」春春拉拉招娣。「情況不對,當家好像沒要責怪那女人,我們快走啦!」

  可招娣走不動了,春春便放著她,自己先逃命去。

  當墨蘭與寶康一夥人經過招娣身旁時,墨蘭斜著眼,從腳將招娣打量了一遍,呵笑幾聲,貼著寶康的臉頰,細著聲說:「寶康,就是這侍女,我還記得她呢,上回同你一起來的。」

  招娣看到傳察的不以為然,不過半個時辰的密談,她就能親熱地直喚寶康的名諱。

  可寶康卻還是保持著輕淡的微笑,問墨蘭:「怎麼了?她對你做了什麼?」

  招娣看著寶康,但寶康的臉在她眼裡全是糊的。

  「她和另一個侍女對咱們不敬。」墨蘭嬌笑。「你可要好好教教她們規矩。」

  「嗯,我知道了。」寶康轉頭,對傳察說:「這事,你來處理。」

  說完,他便偕著墨蘭走了。

  他沒有開口問一下招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麼,好像開口同她說話是一件浪費生命的事。

  傳察留了下來,為難地看著低頭的招娣。他明白,這小僕傭什麼錯也沒有。

  「招娣,你……」傳察說:「把事跟我說吧,我去同當家解釋。」

  「沒事的,總管。」招娣抬起臉,即使淚眼汪汪的,她還是努力地笑。

  可笑得太用力了,竟把眼淚給擠了下來。

  她忍著哭咽,再說:「沒事的,我沒事的,都很好,都很好的。總管。」

  她一直重複,好說服自己真的沒事。

  說完,她就默默地回到院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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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冬後的天更寒了,尤其是深更之後。

  但招娣還是堅持等門,不只是習慣,她還想跟寶康把話說清楚。

  她渾身乏力,搬不動火盆,只好將自己穿得肥鼓鼓的,躲在石鼓後頭避寒風。

  等了將近一個時辰,她才聽到有腳步聲往這兒走來。她趕緊提起燈瓶,一手拿起打鬃人的銅盤子,迎了上去。

  眼前果然是寶康。

  「寶寶!你回來啦?」她強笑著打招呼。

  寶康悶悶地看著她,這麼晚了、累了,終於堆不起笑。

  「我說過了。」他繼續往前走。「你不必等門。」

  招娣不放棄,硬跟著他走,邊看著他的背景邊問:「寶寶,你累嗎?」

  寶康沒回她話,腳步依然執著。

  招娣被棉襖撐得肥大,頭又昏,走起路來像個東倒西歪的胖子,可她仍是連走帶跑的,好跟上腿長的寶康。

  而那銅茶盤與棒子隨著她的動作,鏘啷鏘啷地作響,讓招娣看起來又像個在寒天裡收破鐵為生的可憐孩子。

  寶康稍稍回頭一看,身子一震,可隨後又轉回視線,毫不理睬。

  「寶寶!」招娣再喊。「如果不累的話,我們來玩打鬃人,好不好?」

  寶康進了房,把招娣關在門外。

  招娣一肚子氣,便掄起棒子,就在門外敲敲打打起來。

  「開門!寶寶!開門!寶寶!」她還順著節奏,這樣叫著。

  門打開了,是寶康的臭臉。

  「你這是做什麼?」他低聲斥道。

  「來玩啊,寶寶。」招娣直直地伸出拿著銅盤子和鬃人玩具的雙手,很倔地說:「跟我玩打鬃人啊,寶寶。」

  「我很累。」寶康深吸口氣,冷冷地說:「我要睡了,你快回去。」

  招娣急了。「你不是累,你在生氣,跟我玩打鬃人以後,你就不會生氣,你就會和我和好!我們會和好的,寶寶。」

  寶康深深地看著招娣,有一瞬間,臉上的僵硬化了下來。

  招娣再說:「我們和好,好不好?如果我做錯什麼,你就說嘛!我一定會跟你對不起的。所以,寶寶,和好嘛!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招娣抓著他的手,搖啊搖。寶康斜眼看著那雙凍裂的小手,竟然裂出了血絲。

  他沉默了一會兒,掙扎了一會兒,才開口。

  招娣期待著……

  「我們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寶康漠然地說:「你不必這樣。」

  招娣愣愣的。

  「還有。」寶康解開扣子,拿出那顆花牡丹,扯起招娣的手,放回她手上。她的手冷得像冰,但他還是說:「這我用不著了,還你。」

  招娣紅了眼眶,低頭看著那琉璃,好久好久。

  「我做錯了什麼?」她問,聲音像鴨子一樣。

  寶康的心一扯,嘴上卻還是這麼說:「你沒做錯什麼。」

  「如果你因為我說討厭你,所以生氣……」招娣再低低地說:「那我跟你對不起。」

  「不必。」

  「對不起!」招娣不聽,又叫。

  「我說不必!你聽不懂嗎?」寶康的聲音大了起來。

  他輕推她一把。「什麼事都沒有,你回去,回去!」

  吼完,他當著招娣的面,重重地關起門。

  她遲早要離開的,要去另一個男人的懷抱,他那麼在乎她有什麼用?

  他身上留著祖先的血,他會因此變得貪婪、盲目,還有更易怒——只因為她的一舉手、一投足,她一個心意的偏頗,都能讓他耿耿於懷,無法自拔。

  他的人生不只這些,他的人生是福爾家的、是富百發號的當家,他不能停步、不能跌跤,不能再讓情緒深受擺佈,失去了對家業的一切掌握。

  倒不如,一開始就什麼都不曾擁有過。

  他回到內室,慌急地找著煙抽。他不知道為什麼身體一直抖,吸了好多煙,還是止不住。

  因為腦海裡有著招娣癡癡看著他的眼睛?

  因為心裡有著招娣苦苦追著他跑的小小身影?

  還是因為手上,還有著招娣在寒天裡等他,所積累下的冰冷?

  那冰冷劃開她的小手,滲出了血絲。

  即使如此,那小傢伙還是用力地扯著他的手,不想離開。

  這夜,他為此不曾入睡,一直坐在圈椅上,放逐自己於那些想像中。

  那些想像中充滿招娣。他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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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寶康看到送早膳來的人,是傳察。因為春春有其他事,沒法替他送來。

  那招娣呢?

  寶康悄悄地來到窗邊,開了條隙縫,窺探著後院的耳房。

  那耳房安安靜靜的。

  他的心一突,她會不會……走了?

  「當家。」傳察替他布好碗筷後,便問:「您有看到招娣嗎?她起床了沒?」

  「沒有。」他合上窗子,撩起袍子坐下,解釋剛剛的舉動。「我方才在看後院的梅樹,開花了,天真的冷了,要下雪了吧?」他的意思是,他不是在看招娣。

  傳察唉唉歎著氣。

  寶康疑惑地看他。

  「當家,您說,那個求招娣到底怎麼回事?」傳察邊料理著事情,邊抱怨。

  「府裡那麼忙,還老是這般晚起,這樣行嗎?」

  「傳叔,只是這兩天。」寶康馬上接話。「她平常很勤快的。」

  他還想說,她會睡晚,都是因為幫他等門的緣故……

  可他一愣。為什麼他不自覺的就會護著招娣,幫她說話?

  他一悶,低頭猛喝著早粥。

  傳察偷覷著他,心裡還是抓不分明,當家現在到底是怎麼看待招娣的。

  之後,寶康又回復了平日辦公的模樣,他交代傳察。「今晚,順大行的當家會來用晚餐,你要廚房留心點,做些合孤山國品味的菜。」

  傳察怔著。「當家,您還和她接觸啊?」

  「只要她不打咱們福徑的主意,我沒道理將她拒在門外。」他喝了茶,再說:「她是來跟我談布匹的生意,孤山國的紡織特殊,我想運到南方去,應該挺搶手的。」

  「是嗎?」傳察掩不住擔心。

  「你不用操心,傳叔。」寶康笑著安撫。「我會注意的。有時是逢場作戲,你該明白的,不要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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