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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唐絹    


  這是實話,稻禾,因為有你,我覺得,好幸福,好快樂。

  稻禾心裡一酸,喉頭啞痛。

  我也希望你幸福、快樂。你要好好吃飯、吃藥,不要操勞過度……

  等等!為什麼這些話,那麼像離別前的道別語?

  杭悅離為什麼要說這些話?

  要好好照顧自己喔!稻禾……

  不!不可以!

  禍禾往那閃爍的亮光追去。

  她開口大喊:「杭悅離!你去哪裡?」

  忽然眼前一陣刺眼亮光——

  當稻禾睜開眼時,她看到了屋子上的木樑。

  她渾身大汗地喘息。

  她終於醒來了。

  她爬起來,環顧四周,沒有人。

  「杭悅離?」

  剛剛明明就有那麼強烈的感覺,覺得杭悅離就在她身邊耳語。

  床旁的桌子上,有水和一鍋用草窩悶著的熱粥,稻禾想,那應該是杭悅離替她準備的吧!

  他總是為她著想。

  可是她現在醒來所想的事,不是急著見他,而是在想,要怎麼面對他?

  她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像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天真孩子般,那樣賴著他、靠著他。

  稻禾對自己的想法感到慚愧。

  她就這樣坐在床上,看著那鍋粥發愣,直到大寶進來。

  「啊!稻禾,你醒了!」大寶沙啞地說。

  稻禾微笑。「對啊,讓你們擔心了。」

  「我弄粥給你吃。」大寶低著頭,來到桌邊。

  她疑惑地看著好像想掩飾什麼的大寶。

  「大寶?你……哭過啊?」神奇,大寶這男孩很少哭的。

  「才……才沒有。」他背對著稻禾,欲蓋彌彰。

  「我想你應該不會是擔心我擔心到哭。」稻禾逗他。

  大寶沒說話。

  稻禾覺得這小子怪怪的。

  「喂!杭悅離呢?」她隨口問。

  她想,依照杭悅離的個性,應該是第一個衝到床邊,把恢復健康的她抱起來轉一圈的人……

  雖然還是對他的真面目心有餘悸,可老實說……

  她好想被他抱起來,轉一圈。

  第9章(2)

  大寶久久不說話。

  「大寶?」

  「稻禾……」

  「怎麼了嗎?」稻禾覺得不安。

  大寶轉過身,眼睛早哭得紅腫。他說:「悅離走了……」

  稻禾一愣。

  「你、你說什麼?」

  「他走了,離開這個家了!」

  她的心緊緊地抽痛著。

  我也希望你幸福、快樂。你要好好吃飯、吃藥,不要操勞過度……

  要好好照顧自己喔!稻禾……

  那些在夢中出現的話,真的是杭悅離對她的道別?

  「他去哪裡?」

  大寶搖頭。「不……不知道……」

  稻禾因為急,出了點脾氣,她想要知道肯定的答案。

  「我想他會回來的!」她說。

  大寶抽噎。

  「他不可能丟下我們的!」她的口氣有點凶。「他永遠不會。」

  她之所以發脾氣,是因為她不想對自己承認……

  是自己的排斥與恐懼,把杭悅離給趕走的。

  「我們等等看,他會回來的!你別哭,哭成這樣,好像他真的永遠離開了。」

  說完,稻禾便起床更衣,因為生氣,臉便生了些紅潤,看起來不再那麼病懨懨的。

  她和大寶他們一起待在家裡,很有耐心地等啊等……

  直到晚上,杭悅離真的……都沒有出現過。

  難道真的如大寶說的,他離開這個家了?

  晚飯時間,大家餓了。

  稻禾疲累地說:「大家忍著點,我這就去煮飯……」說完,大寶、二寶也起身要幫她的忙。

  此時,門上叩叩了兩聲。有人在敲門。

  稻禾眼睛一亮,大寶動作更快,趕緊衝去打開門。

  「悅離!」他歡快地叫。可一開門,他的臉色就沉了。

  稻禾急急地問:「是杭悅離嗎?」

  她看到大寶彎下腰,拿了一個籃子進門。

  「沒有人……」大寶落寞地說。

  「什麼?」

  「外頭只有這個籃子。」

  他們把籃子打開,裡頭都是熱騰騰的飯菜。

  「你想,這是悅離給我們送來的嗎?」二寶低低地問。

  「我想是吧。」大寶說。

  「那他人呢?」三寶問。

  「我不知道……」

  「悅離是不是真的永遠不回來了?」

  這個問題一出,九個孩子都噤了聲,屋裡瀰漫著難過的氛圍。

  稻禾突然一股氣上來,衝到屋外。

  「你這樣算什麼?杭悅離!」她對著空曠的院子大叫。

  「你要離開就離開!不見就不見!為什麼還要送飯過來?為什麼還要給我們希望?我們不需要你照顧,你要回來就回來,要走就走,誰管你啊!走得遠遠的最好!」

  她氣。她氣他怎麼可以用離開、用消失來懲罰她?

  她怕他的真面目又怎樣?兩人的感情那麼深了,他以為只要讓她眼不見為淨,她就會開心嗎?

  怎麼可能?

  她只會一輩子深深責備自己。

  面對她的責罵,四周只有風聲與樹葉騷動的聲音響應她。

  那晚,以及之後將近半年的日日月月,杭悅離都沒有出現過。

  ☆ ☆ ☆ ☆ ☆ ☆ ☆ ☆ ☆ ☆ ☆ ☆ ☆ ☆

  雖然曾那樣責罵杭悅離,可稻禾仍不放棄尋找他的下落。

  她跑到杭悅離工作的官府,詢問他的下落。

  「你說那傢伙?」官爺鄙夷地說:「他早辭官了,不幹了!你不知道?」

  「辭官?」

  「老天,那傢伙就這樣不見了,害咱們光是找人手就找得一團亂。」那官爺煩躁地說:「要找到像他那樣任勞任怨、脾氣又好的參軍,真是有夠難的!」

  「是嗎?」稻禾的心就像跳下懸崖一樣,整個空蕩蕩的。

  「你是他的家人?」

  「是的。」

  「那傢伙什麼都不計較,最在乎的就是他的家人,這是官府上下大家都知道的事。每次急著回家,就是要煮飯照顧你們。你們既然那麼親密,怎麼會不知道他去哪裡?」

  稻禾被說得很慚愧。

  她從官府走回家的路上,默默地想著。

  在高燒昏睡的那幾個夜裡,她總無法忘記那隻怪物對她張牙舞爪的模樣。

  她知道那隻怪物是杭悅離變成的,而她竟然還害怕得想逃離他。

  可事實上,那隻怪物會不會只是想要……

  想要保護她呢?或安撫她呢?

  因為他是杭悅離啊!是疼她都來不及,更不可能會去傷害她的杭悅離啊!

  突然,她想起杭悅離以前常常問她的問題。

  我……我讓你感到害怕嗎?你怕我嗎?你想逃開我嗎?稻禾……

  我……殺了我所有的親人。你難道……不怕、不怕我嗎?

  你覺得……我是個,能帶給你們幸福的人嗎?

  他其實一直在問她、等她的回答。即使她的回答是那麼天真無知,他還是覺得很滿足。

  他雖然總是笑臉迎人,一副樂觀沒有煩惱的樣子,喜歡照顧人,不想讓他們感到惶恐,可是——其實最不安、最孤獨的人,就是他自己。

  而她,除了接受他的好之外,根本沒有為他做過什麼,甚至害怕他的真面目,而拚命地在夢中逃開他。

  那天,他會顯露出那真面目,也是為了救她!

  稻禾停下腳步,淚眼模糊,渾身顫抖。

  她……她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杭悅離?她怎麼可以怕他?

  她是最瞭解他的人,應該最清楚明白,杭悅離是絕對、絕對不會傷害她的……

  而她竟然怕他、那麼怕他。

  是她趕他走的。是她把杭悅離趕走的……

  她哭了出來,視線糊成一片,看不清路,卻搖搖晃晃地繼續在路上走。

  忽然,後頭傳來尖銳的馬鳴,以及劇烈轉動的車軸聲。稻禾嚇了一跳,可要閃開那輛疾駛而來的馬車已經來不及,眼看就要被撞上——

  她連叫都叫不出聲,只能害怕地緊閉眼睛。

  此時,刮起了一陣大風。

  街上的人紛紛在叫,不但是被這風給嚇到,更是驚愕於這風之大,竟可將馬車給刮離了原本行駛的方向。

  稻禾起初也是被這大風給刮得天旋地轉,以為自己會重重地摔下地、撞上牆,她緊咬著牙,準備承受疼痛。

  可大風之後,又忽起一股柔風,緩緩地撐在她身後,像一個人穩靠在她後方,不讓她跌跤,再輕輕地將她放到地上坐著。

  她沒有被馬車撞上,也沒有跌痛。全都多虧了這股風。

  稻禾傻了。她趕緊環顧四周,想找到她朝思暮想的身影。

  她知道這股風是誰起的。

  每次杭悅離回來前,都會起一陣大風。所以,她知道這股風,是誰起的!

  她焦急地一看再看,像沙漠中飢渴的旅人找著水那般的急。

  可是……沒有。

  都沒有。

  哪裡都沒有杭悅離的身影,四周依然只有她不認識的陌生人。

  她的心情落寞,剛才那場風,就像夢一樣,那般不切實際。

  她默默地在那裡坐了一會兒,才起身,慢慢走回家。

  回到了家,她發現……

  一如以往,門口依然放了兩隻有蓋的竹籃。稻禾走過去摸了摸,還是溫的。一隻竹籃裡放了飯菜;另一隻竹籃裡則溫著已煎好的湯藥。

  那是給她溫補身體的湯藥,每一餐都會附一盅。

  其實,他沒有離開他們。只是他們看不見他而已。

  可是,這種生活又算什麼?

  明明可以見面,卻必須這樣刻苦地想念著對方。這比完全失去了他,還要教人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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