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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春野櫻    


  「是啊。」傅天抒唇角一勾,不以為意,「正如大娘所言,天抒留宿長樂樓了。」

  方惜沒想到他這麼直率、這麼滿不在乎又漫不經心的就說出自己昨夜的行蹤,未能多損他一下,她心裡頗不是滋味。

  輕哼了一聲,她喃喃道:「都是低賤的東西……」說著,她撇過臉,轉身又走入後堂。

  倒是一旁聽著又走不離的姚沐月,頗覺得難堪。

  關於傅天抒跟花散舞的事,她一直以來都只是聽聞,如今親耳聽見傅天抒親口道出,教她心頭揪得好疼。

  她以為自己可以不在乎,可以只想著未來挽回就好,沒想到她做不到……他為什麼要當著她的面說出來?他就真的那麼不在意她的感受?

  「你聽見了吧?」傅天抒冷淡的看著她。

  她抬起眼瞼,迎上他一如往常般淡漠的目光,沒有說話。

  「長樂樓的舞妓是我的相好,你應該知道吧?」他眼底帶著一抹戲謔之意,「有著過人才智的姚家小姐,真要委身於我這種出身低微的人?」

  「別人可以說你出身低微,若你自認為出身低微,那是糟蹋了生養你的娘親。」她倏地嚴詞厲色的說。

  傅天抒濃眉一擰,神情懊惱。

  她那清高自傲的模樣及說教的語氣,總讓他想起始終輕視著、糟蹋著他娘親的方惜。

  姚沐月與方惜有許多共通點——她們都是長女、都是來自一個有頭有臉的家族、都是飽讀詩書卻心高氣傲,總以為自己高人一等,在面對男人時,她們從不溫婉屈從,反倒處處與男人相爭,彷彿要向世人證明什麼。

  他心裡明白,若非當年傅家有恩於姚家,姚家絕不會讓她嫁予他這個舞妓所生的庶子。

  正好,他也討厭她,打從聽見方惜對他說「真是祖上積德,你才娶得了姚家小姐」的那天起,他就討厭她。

  因為那句話的背後,便是在輕賤他、輕賤他娘親。

  他七歲那年進了文成塾,為了替娘親爭臉,他將玩樂的時間都花在讀書上,而他也十分爭氣,總在學塾考試時拿個第一回來送他娘親。

  當時,他所有努力的動機,全部來自於他娘親看見成績時、臉上露出的那一絲欣慰笑意,而也只有在那個時候,他娘親才能在傅家大宅裡稍稍抬起頭來做人。

  可在姚沐月進到文成塾之後,一切都變了,她的表現總是勝過他,甚至連射藝跟蹴踘都強過他……他不再是第一也無法再讓娘親揚眉吐氣。

  他厭惡她,他多麼希望自己跟她一丁點關係都沒有,可她,偏偏是他指腹為婚的未婚妻。

  「少跟我說教。」傅天抒聲音一沉,臉露不悅。

  「我不是跟你說教,只是……」姚沐月話還沒說完,他已經轉身要走,她一時情急,伸手拉住了他,話衝口而出,「我的話還沒說完。」

  他轉過臉,那眼神冷得彷彿能將世界凍結。「姚大小姐還有什麼指教?」

  那冷淡的言語及無情的眼神,讓她的自尊心大受打擊。

  他對她到底哪一點不滿?她又有哪一點比不上長樂樓的姑娘?如果他希望她能歌善舞,她可以去學,她只是學不會在他面前示弱,不會說出那種哀求的、卑微的、討好的話。

  「我們畢竟有婚約,請你不要讓我及姚家蒙羞。」她直視著他。

  「蒙羞?」他冷哼一記,「你是指我跟花散舞那些風花雪月的事嗎?」

  「正是。」她說。

  「姚沐月,你還不明白嗎?我跟花散舞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聞言,她秀眉一擰,略顯慍色,「傅天抒,你跟我是……」

  「我一點都不想跟你成親。」他打斷了她的話,「若不是家母跟她都在這兒,我真想逃得遠遠地。」

  「你……」

  他唇角輕揚,那笑意冷得猶如正月的雪,涼透她的心扉。

  「你不委曲嗎?樣樣拔尖的你,卻得因父母之命嫁給我這種舞妓所生的庶子,別說你心裡沒一丁點的不願。」

  他所說的話,字字句句都像利刃般刺戳著她,可倔強的她不讓心裡的脆弱洩露,即便難過得很,她也沒掉眼淚,甚至連眼眶都沒濕沒紅,只是神情倨傲而堅毅的直視著他。

  迎上她那雙悍然的眼眸,傅天抒劍眉一橫。「解除婚約吧,由姚家提出這要求,最是合理。」

  「難道說……」她眉心一擰,「你這些荒唐的作為都是為了想讓我們家先提出解除婚約的要求?」

  他一笑,「那不是荒唐作為,我是真的喜歡花散舞。」

  「我哪一點比不上她?」她一時激動,脫口而出,「她只是個長樂樓的舞妓。」

  其實她絕無輕視亦曾為舞妓的他母親,只是急了、氣了、頭昏了,口不擇言,話才出口,便後悔了,不料已來不及,正想向他致歉,卻見他冷冷一笑——「你忘了我娘也是個舞妓嗎?」

  「我、我不是……」

  「舞妓所生的人跟舞妓成親不正適合?」他那一雙為了隱藏內心深處的挫折及受傷而更加銳利冷酷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

  她倒抽了一口氣,「傅天抒,我只是……」

  「成全我們吧。」他說。

  她一怔,一時有點迷糊了,不懂要成全什麼?須臾,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自己成全他跟花散舞,看來似乎打算將花散舞娶進門?

  「我跟她兩情相悅,你何苦拆散我們?」

  她拆散他們?他搞錯了吧!跟他有婚約的是她,花散舞才是那個拆散他們的人。「我是你的未婚妻,她只是那個介入我們的多餘之人。」

  「多餘的是你。」他一臉淡漠的說:「聰明如你,居然連這個都不明白。」

  她才是多餘之人?不,她自出娘胎便注定是他的妻子,她名正言順,絕對不是多餘之人。

  她不會放手、不會退讓,她無論如何都要嫁他,她相信自己遲早會感動他,他也遲早會愛上她的!

  目光一凝,她態度堅定地說:「姚家絕不毀婚。」

  對她的回答,傅天抒不感意外,在他眼裡,姚大小姐就是個好勝的女人,她只是賭氣不想輸。

  他低哼一記,語氣中帶看令人莫名感到畏寒的警告,「如此執迷不悟,總有一天,你會為今天的決定付出代價。」說罷,他拂袖而去。

  望看他那彷彿一座冰山般的背影,她竟在這溫暖時節打起哆嗦。

  第2章(1)

  「如此執迷不悟,總有一天,你會為今天的決定付出代價。」

  此話言猶在耳,歲月卻已悠悠過去數年。

  姚沐月十七歲那年嫁進傅家,至今已近五個年頭,她果然為當初的執迷不悟付出了代價。

  傅天抒成親後,便替花散舞贖了身,而花散舞雖非側室身份,卻能堂而皇之的住進傅家大宅一這時,姚沐月才知道,為花散舞贖身竟是傅天抒答應迎娶她的條件,所以傅家長輩們也都默認了這件事。

  反觀她,與他成親後,便住進了傅家大宅深處的廂房,且傅天抒從未來過此處,偌大的院落除了她,就只有陪嫁的丫蓑翠竹。

  她倔強,不願求他一記顧盼,只敢在午夜夢迴、夜深人靜時傷心落淚,而這院落就像是囚禁她身心靈的牢籠,她逃不了,只能消極的待下。

  偏偏這座牢是她自己要的、是她鐵了心要的,怨不了誰也怪不了誰,更不能向誰哭訴,尤其是娘家的雙親。

  但畢竟同在麗水城裡,她在傅家的處境終究還是傳進她爹娘耳中,爹娘憐她,要她請求傅天抒給予一封休書,放她自由,可她不願,她,太好強了。

  三月春暖,綠拿如菌,正是百花齊放、共奼紫嫣紅的時節,然明明是春暖花開之時,她寒冷的心卻怎麼都暖不了。

  她鎮日在廊下看著從娘家帶來的書,那些書已被她從頭至尾不知看了多少遍,只為消磨這寂寞又痛苦的時光。

  「小姐,」翠竹送來午膳,「該用膳了,先把書擱下吧。」

  姚沐月將書擱在一旁,先喝了幾口茶,看著面前的午膳,其實並無胃口。

  雖然同在一座宅子裡,但距離她上次看到傅天抒,卻已是十多天前的事一那天她想回娘家一趟,在出門的時候巧遇剛帶著花散舞返家的他,他們沒有交談,他甚至連看她一眼都沒有。

  多年前,她一心以為一切會改變,她以為人心肉做,他總有一天會憐憫她、親近她、接受她,沒想到郎心似鐵,全然不愛憐她。

  「翠竹,」她幽幽道:「你說,我是不是很悲慘?」

  跟在姚沐月身邊多年,翠竹是最知道她處境及心情的人,看著自家小姐在傅家如此度日,她真的很為小姐不值。

  「小姐,你何不讓姑爺給你寫封休書呢?」翠竹紅著眼眶,「就算是出家為尼,都好過你現在這樣……」

  姚沐月淒然一笑,「你說得一點都沒錯,只是若我真這麼做,那麼我就輸了。」

  翠竹不解地問:「輸?小姐何出此言?」

  「在我未嫁入傅家之前,他曾對我說過,我終有一天要為嫁給他的這個決定付出代價,終有一天要後悔。」她望向院子裡那株形單影隻、猶如她身影般的梧桐樹。「要是我受不了了、逃了,那麼我便應了他的話,便輸給了他,輸給了那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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