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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春野櫻    


  看他那認真了、生氣了的臉,姚沐月忍不住想笑。

  當她八歲時看見他這張臉、這種態度,好強又好勝的她總是氣惱得半死,可如今,二十四歲的她卻覺得這樣的他可愛極了。

  「你真愛鬧瞥扭。」她眼裡合笑的望著他。

  傅天抒眉心一擰,羞惱地瞪她,「誰誰鬧瞥扭了?」

  「呵,」她笑出聲來,「就是你啊,瞥扭鬼。」說著,她一時忘情的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

  他像只突然被激怒的小野獸般瞪大眼睛,下意識的伸出雙手往她肩膀一推。

  「啊」沒料到他會突然出手,姚沐月身子往後一跌,屁股著地的跌坐地上。

  對於自己出手推人,傅天抒也嚇了一跳,不知所措又驚覺闖禍的他,臉上有著複雜的情緒。

  「你!!……你活該」說完,他逃也似的跑開了。

  看著他畏罪潛逃的身影,姚沐月不由得又笑了。「真是個小鬼。」拍拍衣服。

  她站起來心想,要是八歲的自己讓他這麼一推,那還得了?她不哭天搶地的呼來一群人,讓他無所遁逃,再掛上她爹幾棍子才怪,不過,她現在是個「大人」了,實在不想跟一個小鬼頭計較。

  話說回來,原來用二十四歲的眼睛去看傅天抒時,才發現他其實沒那麼可惡。

  翌日,當姚沐月前往文成塾時,傅天抒已在門口等他。

  一見她來,他便急著跑上來,「彥生。」

  「早啊,天抒。」

  「彥生,昨天……」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昨天怎樣?」

  「昨天我跟我娘去錦繡莊……」

  「是嗎?」她假裝驚訝。

  「我本來想去找你,可是……」他糾著眉頭,「姚沐月給我領路領了一半,又反悔說不去染房。」

  什麼?!原來他一大早站在這兒,是為了跟柳彥生打姚沐月的小報告?接下來他肯定又要說「你家小姐是個反覆無常、高傲任性的混蛋小姐」了吧。

  「染房是工作的地方,就算是小姐也不能隨便去的,更何況我昨天沒在染房。」她說。

  傅天抒微頓,「你不住在姚家染房嗎?」

  她搖搖頭,「我爹是染房工人,不是姚家的管事或僕役。」這話不假,柳大叔一家人確實住在麗水城城西的大雜院裡。

  「原來如此……」聽她這麼說,傅天抒若有所思。

  見他面有愁色,她忍不住好奇的問:「怎麼了嗎?」

  他抬起眼瞼看著她,有點懊悔,「昨天我……我推了你家小姐一把。」

  「……喔」哎呀,她這反應好像太平淡了,不行,她得激動一點,她連忙假裝瞪大眼睛看著他,語氣驚急,「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欺負我家小姐啊?」

  他急忙否認,「我沒欺負她,只是……我氣她故意不帶我去染房。」說著,他垂著臉,一臉後悔。

  看著他那表情,她有點訝異,原來他會因為推倒了她而感到歉疚後悔啊?應該是因為他這時只有八歲,還沒狠心冷酷到可以毫不在意的傷人……想到他幾年後對待她的那種態度,她的心不覺一顫……

  「我問你,你有沒有聽說她去跟她爹娘哭訴?」他試探的問。

  她搖頭,「我家小姐很堅強的,她不是愛哭的孩子。」

  聞言,他想了一下問:「彥生,你不討厭她嗎?」

  她又搖頭,反問:「你呢?你為什麼討厭她?」

  「因為她是大小姐,我討厭大小姐。」

  「她一出生就是大小姐,這也不是她能選擇的。」小孩子討仄人的理由還真是莫名其妙,居然因為她是大小姐?他的意思是,假如她是窮人家的女兒,他便會喜歡她嘍?

  「我知道,不過……她跟我大娘都是大小姐,我就是討厭她。」

  聞言,姚沐月一怔。因為她跟方惜都是大小姐,所以……難道他討厭她、不想娶她,就是因為她的出身與傅家大夫人相似?

  她知道香月夫人因為顧忌自己的出身,在傅家一向低調沉潛,即使傅家老爺非常喜歡她,她也從不因此拿喬、擺架子。

  可雖然她是如此的委曲求全,方惜還是不肯放過她,不止時常言語譏諷她,還默許一干拿著雞毛當令箭的僕負刻門對她無禮輕慢。

  ……難道說傅天抒討厭她,是因為覺得她也會像方惜那樣對待他娘?他擔心她是個欺負婆婆的惡媳婦而不想娶她嗎?。

  「我家小姐跟你家大娘雖都是大小姐,可她們一點都不一樣。」她說。

  「哪裡不一樣?」他不以為然地道,「姚沐月驕傲得很。」

  「那是因為你待她也不好啊。」她直言道,「如果有一個人總是給你臉色看,不管你如何試著親近都不被接受,你也會生氣吧?」

  真是的,她幹麼跟他說這些?他不過是個八歲的毛孩子,而且……她根本不該在乎他對她是喜歡還是討厭,因為這一次,她絕對不會再喜歡上他。

  傅天抒沉默了一下,神情十分認真。「你說的是真的?」

  「……嗯。」他認真的眼神讓她有一瞬間的分神。

  「那好吧,我以後會對她好一點。」他語氣肯定。

  她楞住,驚疑的看看他。他剛才說什麼?他以後會對「姚沐月」好一點?

  「真……真的嗎?」她不免驚訝懷疑。

  他直視她的眼睛,眼神誠懇,「真的,因為我相信你的話,你說她跟我大娘不同,我就信她真的跟我大娘不同。」

  迎上他那澄澈而專注的目光,姚沐月反而楞住了。

  她真想不到他會有這麼坦率的一面,她一直覺得他一出娘胎便注定是個瞥扭的人。

  「天抒,你……你跟我想的不一樣耶。」她忍不住盯著他的臉瞧。

  他眨了眨眼睛,一臉疑惑,「跟你想的不一樣?不然你以為我怎樣?」

  「呢……我是說……你不像那些大少爺那樣目中無人、傲慢自大啦。」她咧嘴笑笑,「我只是染工的兒子,你居然不嫌棄我,還把我當朋友,我……」

  「我跟你一樣啊。」他打斷她的話,臉上有著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深沉憂鬱,「我娘親曾是舞妓,我同你一樣出身低微。」

  看著他那眸中的愁鬱,她的心一緊,霎時懂了,一切都是階級及身份從中作梗。

  面對柳彥生時,傅天抒覺得柳彥生跟他是同一陣線、同一個世界裡的人,因此他喜歡柳彥生,卻討厭被眾人捧在手心上嬌寵著的她。

  在他那小小的內心裡,竟有那麼多她從前不知道的憂愁及憤怒。

  想著,她不覺同情起他來……不,不行,她幹麼同情他?她難道忘了他是怎麼對她?又是怎麼縱容花散舞糟踢她、欺負她嗎?

  正懊惱著,姚沐月忽地發現傅天抒湊近她,並緊盯著她,她嚇了一跳,倒退兩步。「你幹麼?」

  傅買抒微皺著眉,一臉狐疑的看著她,「我一直覺得你好面熟,好像在哪裡見過,原來……你長得跟姚沐月很相像。」

  「嗄?」她陡地一驚。糟糕,她被識破了嗎?!

  雖然只是個孩子,但畢竟是姚家的閨女,向來也是不輕易拋頭露面,所以文成塾裡除了見過她並知道她身份的夫子外,其他人並沒發現她就是姚沐月。

  至於香月夫人那邊,她也央求娘親絕不可透露半句,加上她以為傅天抒不過是個孩子,平時也難得正眼瞧她一下,而她又換了髮式、衣服,他應該不會識破她的身份,沒想到……

  「你們家跟姚家有親戚關係嗎?」傅天抒好奇的問。

  「沒,一點關係都沒有,大概是……」她努力的想了個答案,「大概是因為我跟小姐從小一起長大,所以……總之不只你啦,很多人都覺得我跟小姐長得有點像。」

  她暗自祈禱他能相信並接受她這個回答。

  「果然,不止我這麼說……」他一笑。

  見他暫時相信了她的鬼話連篇,她不禁鬆了口氣。畢竟是個單純的孩子,不難騙,不過話說回來,她又能瞞他多久呢?

  時光匆匆而過,姚沐月己在文成塾待了四年。

  她以柳彥生的身份跟傅天抒成了要好的朋友,而也因為柳彥生,傅天抒不再那麼厭惡姚沐月。

  其實兩人雖每天同席學習,但她能以姚沐月的身份出現在他面前的機會真是少之又少,偶爾在綢緞莊見了面,也是匆匆一瞥,很少真正打照面,不過她聽覺得出來,他是真的沒那麼厭僧她了,而這都拜「柳彥生」所賜。

  然而這近一年的時間,傅天抒幾乎沒跟香月夫人到鋪子來,她想,他大概都快忘了姚沐月的長相了吧。

  也是這一年,她娘親懷上了第二個孩子——她妹妹沐春,雖說她爹娘還殷盼著腹中孩子是個男孩,而她雖知道真相,但不能說。

  這一天,她陪著大腹便便的娘親來到菩提寺上香祈福,她記得,她便是在這一天遇見那托缽僧。

  一如那天,娘親給了她十幾文錢,讓她到寺外佈施給那些可憐人,她打算分了錢,以僅剩的一文錢買兩個菜包子,心裡忖度著,買完包子只要一回頭便能遇見那托缽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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