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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陳毓華    


  晚上的配菜都已經切好放著,下午,盛知豫打算要炸油果子。

  做油果子工程浩大,盛知豫度量了下家中人口,她心想一年才那麼一次,想讓大家吃個夠,於是大手大腳的在鍋裡倒上了一罈子的豬油。

  白露看著那些油,心裡不自覺的抖了一下。

  「妹妹,別怪嫂子交淺言深,我聽你三哥說你接繡活養家,這錢賺得辛苦,更該省著點,又何必花這麼多錢擺弄這些?」倒入鍋裡的油,那份量揣度著尋常人家可以吃上一兩個月有剩。

  「一年就過這麼一次年,總想讓大家吃好一點。」

  「夫人,你就管管我們家小姐吧,這些天,淨做這些家事,要把手都做裂開來,勾花了綢布繡線,看她怎麼接繡活?」春芽死活不讓她沾手做這些累人的活,卻拗不過自家小姐,這會兒來了個能說上話的,怎能不投訴?

  白露可沒見過敢管小姐的丫鬟,不過聽得出來這丫頭不想盛知豫沾這些油膩,純粹一片好心。

  「我哪是什麼夫人,春芽妹子還是叫我白露姊就好。」是個懂分寸知進退的丫頭,一得知她和盛知豫的關係,立刻改了稱呼。

  「得得得,我炸完果子就撒手,年夜飯可要看你和黃嬸的了。」這丫頭哪是怕她的手裂了口子做不了繡活,她是壓根不讓她進廚房。

  在這丫頭的心裡,她的主子就只有她一個人,既然是主子哪能讓她碰這些下人做的事?

  只是如今的盛知豫已經不是以前的盛知豫,她知道要審時度勢。

  別院裡就這麼些個人,要她袖手不管,依舊過上那種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凡事等著春芽和黃嬸張羅,做一個高高在上的夫人的日子嗎?

  她過不起,也已經沒把自己當成肅寧伯府的長媳。

  不錯,她仍要算計,算計吃穿用度,算計要怎麼讓自己的日子越過越好,但是她不用再算計人心,不用戰戰兢兢。肉體勞累,那不算辛苦,自己想過得是簡單的生活,而不是天天和婆母、妯娌、妾室們戰鬥著過日子,更何況嵇子君那男人不值得讓她為他奮鬥。

  她在別院這裡,才不管外頭把她傳的多難聽,流言這種東西,日子久了,自然會被新的事情掩蓋過去,最重要的是她身邊這些人,讓她精神上覺得一天比一天有希望,一天比一天樂天知命。

  所以就算手粗了,腿細了又如何?

  第8章(2)

  拗不過她,最後,幾個女人合力炸出幾大盆鮮黃油亮的油果子。

  這炸油果子看似簡單,卻要掌握好面、油和糖的比例,否則炸出來的油果子不是太酥就是太硬。

  香氣飄到外面,已經結束外頭工作的男人們為著面子不好進來,小米糰子卻沒那顧慮,一進來就撲到盛知豫身邊,睜著圓溜溜的大眼,這分明就是來討吃的。

  尾隨在他後頭的小雪球卻沒那膽量,杵在後門處,頭擱在兩條長腿上,表情憨厚,神色無辜到人們很容易忽略它的殺傷力。

  盛知豫不得不說小雪球比人還善解人意,很多事情若它犯錯,只要捏著它脖子的軟肉告訴它什麼事情可行,什麼不可行,它就不會再犯。

  經過這陣子每日大骨與豬肉拌飯餵養著,它瘋了似的長,蓬鬆皮毛竟比天上的白雪還要潔白上三分,盛知豫就著梅天驕教她識別狗種的法子辨認,凸出的頭頂骨,倒三角耳,和豐厚的頸毛融為一體的頭部輪廓,生有濃密長毛的尾巴捲曲在背部,她當時倒吸一口氣,發現它居然是一隻長在雪山上的雪獒犬。

  說也奇怪,它從不對盛知豫以外的人搖頭擺尾,就連每天在它身上滾來滾去的小米糰子一旦惹得它不高興,那弓起身體來低哼的樣子也會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鬼嚇得屁滾尿流。

  這時的小雪球還稱得上可愛,不過日後當它長成成犬時,竟宛如雄獅般的魁梧雄壯,自己每每看到它巨塔般、直立起來比梅天驕還要高的身子時,都會後悔把它叫作小雪球。

  其實不只小雪球長得可喜,趙鞅這這孩子也在竄個子,他初來時給他做的衣服,這會兒要不是短了腿,就是短了手。

  他一出現,別說白露看他明媚的笑容覺得他可愛,盛知豫也分出手來摸摸他鬆軟的頭髮,順手給他一小碗炸油果子,他鼓著小臉吃得可是歡快極了。

  盛知豫索性給他裝了一兜,讓他出去玩。

  趙鞅用紅紅的小油嘴親了她的臉頰。

  「跟你這麼親,這是哪來的孩子?」白露看得艷羨不已。

  「說起來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看著小米糰子蹦蹦跳跳的吆喝著小雪球,那狗一口吃掉他半兜的油果子,他略有些炸毛,一人一狗又鬧騰起來,盛知豫閉了閉眼,對於這麼久沒有人來認領,她已經把小米糰子當成自己的孩子養了。

  把拾到孩子和狗的事情說了一遍,也把自己想收養他的心意也說了。

  「聽妹妹的意思是不回夫家去了?」

  「如果回去,也是為了和離一事……」

  天寒,屋外北風呼呼。

  一個除夕團圓飯,也不拘男女分桌慣例,眾人團團圍著吃得暢快淋漓,石伯拿出一壇他窖藏多年的白梅釀,拍開泥封,醇厚濃郁,味久不散,就連趙鞅也淺嘗了一口,氣氛更加的熱鬧起來。

  最先被灌酒的是盛知豫,也不知道是誰先起的頭,一輪下來,無論大大大小,男男女女輪流的來敬她,她又敬了回去,陳年的白梅釀雖然不是烈酒,後勁卻是強悍,雖然只是沾沾唇,也真把盛知豫吃得滿面粉紅,眸色晶亮,她目光流轉卻見梅天驕神色微微複雜的看著她。

  他也吃了不少酒,眼眸卻依舊清晰,一點也不含糊。

  酒足飯飽,盛樂胥夫婦告辭著要回縣城。

  「黑燈瞎火的,不如在這裡歇一晚,明日再回去。」盛知豫勸留。

  盛樂胥捏著妻子的手,「我向鄰居借了馬車,說好幾個時辰就得還上的。」

  他既然這麼說,盛知豫也不強留,拿了兩條自己醃的五香醬肉、臘肉,一大碟甑兒糕,一籃子炸得外酥內軟油果子讓他們帶回去。

  盛樂胥也不推辭,他知道自己推辭是沒有用的。

  送走了盛家夫婦,轉頭迎面看見不知道在那裡站了多久的梅天驕。

  盛知豫看見他穩穩的站在那,像入定了萬年的青松,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他走路無聲,也不是第一回冷不妨的出現,她已經從一開始的驚訝到現在他連眼皮子都不會掀一下了。

  「你這是要回家守歲了嗎?你等等我,我有東西要給你。」她腳不沾地的又往裡跑。

  她叫他等,說也奇怪,他就等在那。

  從來都是只有旁人等他的分,為什麼他要聽她的話?

  梅天驕的眉間擰起一個川字。

  是最近一直待在這裡,習慣她的吩咐和吆喝……了嗎?以至於不由自主的服從?

  他這半輩子少有放不開和理不清的時候,這段過於安逸和無憂的日子削減了他對事情的判斷力了。

  他的生命裡,除了街頭、江湖,要不就是戰場,一直以來,除了拳頭、打鬥、砍殺和血流成河、橫屍遍野,他的生命裡沒有其它。

  這間屋子裡,在他看來一貧如洗,什麼都沒有,卻有著他生命中從來沒有得過的溫曖。

  天際又花花的下起小雪,不一會兒,盛知豫撐著傘小跑著出來,他的眼光攫住她,用屋裡透的光描摹著她的全身,他從來不覺得在他的眼光裡,有哪個女人稱得上是好看的,再好看的女人總有厭倦的一天,可她不然,這些天朝夕相處,她的面目一直清清楚楚。

  這清清楚楚是什麼意思?看不厭嗎?

  或許是因為她喝了酒,更顯得丹唇皓齒,明眸善睞,只這麼款款而來,週遭都失了顏色。

  他自小沒親沒故,哪裡都打滾過,女人,他不是沒有過,卻是面目模糊,這些年來一個都記不起來她們的模樣。

  那些女人沒有一個像她一樣讓他困惑。

  是的,許是因為喝酒的關係,他也糊塗了。

  盛知豫用傘遮住他的頭頂,可梅天驕太高,她這樣撐著久了便有些吃力,不料,一隻大掌很自然接過油紙傘,頂住兩人頭上的那片天。

  盛知豫朝著他微微笑,把手裡捧著的衣物往他懷裡放。「這是給你做的新衣和鞋子,你回去試試,要是不合身,拿回來我給你改。」

  覷著空,她給每個人都做了一身新衣。

  他瞧著盛知豫說話的樣子,那雪白的肌膚彷彿能透出柔亮炫目的光輝,令他移不開眼光。

  盛知豫看他不語,好看的臉上也沒有一絲表情,這男人,心思太深,不禁有些心慌的開口解釋。「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想說過年嘛,每個人都要有一套新衣新鞋,梅大哥千萬別想岔了。」

  她可沒忘記自己是有夫之婦的身份,這要是被冠上私相授受,可就難聽了,她自己名聲不好聽,債多不愁,但他是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她不想連累了他,不過,她的確很早就想給他做一身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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