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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陳毓華    


  「我在那裡做什麼?婢女嗎?」居然是這種命。

  「嗯,姐姐賺錢為了養活我。」

  那種傷心不像是裝出來的,她看著自己身上蓋的藍布薄棉被,見光的胳臂和難看的疤痕,難怪她全身都撕裂般的痛,可是,她明明應該死了,胸口中的那一箭難道是夢?

  這個開口閉口叫她姐的弟弟,萬員外家的婢女,貧窮人家的女兒,才是她真實的人生?

  那書輕淺呢?

  她究竟是人還是鬼?

  「都一個冬天快過完了,我以為姐姐會撐不下去……你回家的時候只剩下一口氣,我好怕……好怕你就這樣走了,嗚,那就剩下我一個人,我不知道要怎麼辦?姐……」他眼眶又泛紅,淚珠滾在眼裡要掉不掉的,看起來是真情流露。

  「所以你連棺材都給我買了?」

  那薄皮匣子,廢料做的薄棺材,就怵目驚心的躺在她床邊,可能確定她一斷氣就可以馬上入殮,款,看了真不舒服。

  「這是黃記棺材鋪的大虎子特地便宜給我的,說是看在鄰居的份上,一百錢一具,我總不能讓姐姐一輩子為了這個家,最後連身後也沒有個棲身之地。」

  「你真是有心呢。」沒有的意思是用草蓆捲一捲就算數嗎?還是隨便往亂葬崗上扔?她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我看我是用不著了,趕明兒個就去把這陞官發財的東西拿去退了。」

  「真的?」

  「我應該是死不了了。」

  「太好了!」

  「拿棺材去退的時候,要記得把退的錢拿回來。」一百錢就一百錢,想不到她醒過來要煩惱的居然是這個,沒想到自己也會有要斤斤計較的一天。

  「哦,我省得。」他覺得這醒過來的姐姐好像有哪裡變了,又說不上來。

  「對了,你的名字呢?叫什麼?幾歲了?」

  他徹底的呆住。

  看起來她是嚇到那個叫蕭融的孩子了,他這兩天端粥給她都一副如履薄冰的樣子,可是怕歸怕,他還是按時的熬藥給她吃,每天給她擦洗手腳,這個弟弟真的不賴。

  她又躺了兩天,每天只喝一碗稀粥,難怪這副身體過了一個冬天都好不了,命絕了是自然。

  「家裡除了粥沒有別的了嗎?」她好餓啊,一碗薄粥能頂什麼用?

  「對不起……」吶吶不得語,她又問得這個孩子低下頭。

  書輕淺看他那慚愧的模樣,真是個老實的孩子,看來沒錢過日子是這個家最嚴重的事吧。

  「那你都吃什麼?」她還有稀飯呢,他呢?

  「我不餓。」

  瞧他那瘦骨嶙峋,大概是餓過頭,只是站著跟她說話,手腳都不自覺的抖動著,她哪還吃得下,擱下碗,試圖要起床。

  「姐,你要做什麼?」蕭融大驚。

  「再躺下去要發霉了,今兒個天氣看起來不錯,我想去外面曬曬,這稀飯你把它喝了,不喝也浪費了,知道嗎?」她總不能說,都這光景了,她哪還躺得住!她試過,這副新的身子雖然乾癟,經過這麼長時間的休養,好像已沒什麼大礙了,約莫是沒問題了。

  「姐可以起床了?那我去端盆水進來讓你梳洗。」不敢置信的表情,澄淨的丹鳳眼亮起一簇光芒。

  「嗯。」

  一盞茶後,她站在這個家門前。

  就一間破屋子,沒有前庭後院,一根綠秧子都看不到,這就是這個家的全部了。

  身上穿的是蕭融的舊袍子,一把長髮隨便用紅繩束了,雙手攏在袖口裡還是覺得冷。

  這個家顯而易見的一窮二白,就剛剛想找面鏡子看看自己的長相都遍尋不著,只能臨著蕭融端進屋裡的那盆水端詳了自己的面目。

  她真不會說自己這張新的臉皮,款,就平凡,平凡到連清秀都夠不上,小手大腳,連胸部也跟洗衣板一樣平坦,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皮膚還算得上白皙,不論她再怎麼看也就這樣而已。

  相較起她「上輩子」的那張臉,她的這輩子普通得要命啊。

  「姐……」似乎很怕她消失,這怯生生的小男孩捱到書輕淺身邊,打開掌心。

  「這是家裡所有的錢了。」

  書輕淺瞄了眼,也就一串錢。

  「這是那個萬員外送來的奠儀,我存著,一直沒敢用。」

  「還真是大方,用一串錢就想打發一條人命,真是戶好人家呢。」她的唇微不可見的揚起一絲鄙視。

  蕭融從來沒有在自家阿姐臉上看過這種神情,他那認命的姐姐臉上除了悲苦再沒有其他表情,活過來後的姐姐變得很不一樣。

  「錢給我吧,我去買點吃食回來,」她接過那一串錢,放進中衣的暗袋裡,然後拉開束髮的紅繩,把頭髮挽成髻,她做來自然靈活,就好像常常這麼做似的。

  沒幾下,就成了一個街頭常見的普通少年。

  蕭融看傻了眼。

  「進屋裡去,外面冷。」她不忘吩咐。

  「可是……」他慢半拍的想到那是家裡僅剩的錢,要都買了吃食,以後的日子呢?

  「別擔心,不吃飽哪來的力氣幹活?」拍拍蕭融的臉,她走出這三尺市井,九曲巷陌。

  第5章(1)

  這個冬天十分漫長,對後王孫來說,漫長到有種春天不會來的錯覺。

  家族鬥爭對士族門閥來講並不是什麼稀奇事。

  有人從家主的位置上去就有人下來,不管如何爭鬥,對十六歲的他來說,都好似隔著一層薄膜,畢竟他上面還有兄長,無論他們鬥得再凶,都是無關己身的鬧劇。

  但是,有時候世事並不會照著人的意思走。

  後家爬上家主位置的那個人,對他們這一房早就心存芥蒂,一旦拿到實權,刺眼的疙瘩當然要盡快拔除。

  後王孫隻身在外,一個未及弱冠的孩子,動根指頭就能讓他從這個世上消失,船要是沉入了河底,又是天寒地凍的隆冬,死無對證……天衣無縫的陰謀。

  後家家主的位置讓人覬覦,為什麼?

  眾多士族中以後家為首。

  士族也有階級之分,後氏是正統士族,有著深厚的文化底蘊和高貴的地位,更重要的是關係盤根錯節,聖眷深厚。

  這樣的位置怎不教人眼紅?

  後王孫從來都沒想過家庭的鬥爭風暴這麼快就席捲到他身上來。

  他本來不欲與任何人為敵,也不懼與任何人為敵,不管外力如何兇猛,對他而言,都不過是清風拂山崗,他從來沒想過要憑著祖輩微功,承襲爵位,就這樣當自己是國家棟樑了。

  那些人當他是孩子,沒把他放在眼底,他都無所謂,可是他們忘記逼虎傷人這句話,他們謀殺了他的父兄,殺了他娘親,趕盡殺絕了他們那一房。

  消息傳到他耳裡的時候,那個年少輕狂的花花公子也跟著死了,昔日的放蕩不羈劃下了句點。

  書輕淺的屍骨未寒,他救不了她,就連送她離開的最後一程也被迫缺席。

  他恨這些人,恨他們讓自己在剎那間變成孤兒。

  他恨這些人,恨他們殺了書輕淺,害他一無所有。

  他一回到五陵城便直撲自家,血洗滿門。

  王家、離府、慎門還有星家都是他的勢力——尚未崛起的新勢力。

  經此一役,整個五陵城的權力結構發生了重大的變化,好幾個家族的年輕人提早接手了家族中的大權。

  他是大權在握了,上上下下沒有人敢小看他,他的話就是命令,可是這權力能給他家人的溫暖、能給他支持、能讓他回到以前嗎?

  他孤伶伶一個人。

  一年過去,又一個夏始春余。

  夜色裡的後家書房。

  「今日就到這裡,東西放下,下去吧。」聲音淡然,平穩低沉,不知為何卻讓人後背生寒。

  「主子,都子時了,您也該休息了。」  年輕管家遲疑了下,躬身出門,細心的關上了門。

  後王孫恍若沒聽到,案上是堆積如山的帳冊,他運筆如飛,隨著更漏流逝,當他再度抬頭已經快接近寅時。

  檀香獸爐裡寧神靜氣的香料已經燒盡,只殘留淡淡餘韻,房外不敢鬆懈,值夜待命的丫鬟們沒有他的命令,沒人敢進來更換香料。

  他扔了筆,掌心貼著紅木桌面站了起來,沒有一絲遲疑的打開書房的兩扇門,不是回自己的寢房去,他經過庭園、遊廊,在不停的轉折中,在守衛視而不見中走出了自家大門。

  「唉,又出去了。」角門閃出的屠管家手裡抱著黑色的大氅。

  堆積如山的工作依舊關不住家主。

  「屠管家,我會跟上保護爺回來的。」訓練有素的長隨小方,一板一眼的說。

  「這是爺的大衣,帶上吧。」

  「爺……這樣會出事的。」他支吾。

  「多嘴!」

  小方也知道自己多嘴了,接過大氅,躍上牆頭,靈活的身子很快消失在月色和屋瓦之間。

  管家歎氣,轉身回大宅。

  家主的病是府中的禁忌,是完全不能碰觸的部分。

  一年來,情況更是變本加厲,身為管家的他無法可想,只能派人跟著,但是派出再多的人也沒用,他們的下場通常都是被主子甩掉,要不就被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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