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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陳毓華    


  他緊緊抱住她,在心中同樣的發誓。

  執子之手,承諾相守;與子偕老,共效白頭!

  又幾天後——

  一輛黑晶烏亮加長型的凱迪拉克開到民宿前面。

  司機下來開門。

  好一會兒,人優雅的下了車。

  「應該就是這裡了吧?」他出聲,聲音清雅如天籟。

  「是。」

  「我迫不及待想見新娘子呢。」

  「少爺,你慢慢來。」

  「我已經夠遲了,怕來不及參加他的婚禮。」除了身體清簡些,他給人如沐春風的好感,就是跟司機講話也沒有一點不耐煩。

  「你馬不停蹄,我才怕。」司機從後車箱提出好幾大箱的禮物。

  「我看見他了。」天使的臉漾起朦朧的笑,他舉步,跟從裡面衝出來的姜浙東碰了個正著。

  「先別罵我。」他太清楚老朋友的脾性了。

  「我還沒說。」

  「我的身體好得很。」

  「你沒有一次不這麼說。」姜浙東很不滿。大家為他操心得要死,他卻搭著飛機到處跑,他剛接到這傢伙打過來的電話,說他已經快到民宿了,害他當場冒出一身冷汗來,一剛衝出來就看見他皮皮的笑意。

  「你要結婚了,我能不來嗎?」

  「媽的,你這傢伙真的來了!」西裝筆挺的畿口袋中插著花,嘴巴卻沒好話。

  一串粽子的男儐相全跑出來了。

  一人一句,把晏伊容團團圍住。

  他斯文的晃了晃手。「你們別忘記新郎是浙東。」

  另一頭響起了結婚進行曲的前奏。

  「哇咧,新郎還在這裡——」

  姜浙東火速回到婚禮現場。

  Troy,也就是晏伊容噙著明亮的笑容走在最後。

  鏡頭拉上了藍藍的天空和屋頂,從花球中放出來、展翅往上衝刺的白鴿一行上了青天。

  一些稍早之前的陳年舊事

  早上落了些微雨,使得空氣中泛涼。

  人行道的紅磚小坑窪積著來不及消散、腳踩過便噴出的淺淺水窪。

  遭雨凌虐過的木棉花掉了一地,三三兩兩的學生走過,硬硬的花梗被踢進了草叢,飄出棉絮。

  不經心往上眺望,會看見天空的一角像綿密的網。

  「咳咳……」一張潔白如天使的臉,小小的身體穿著市立學校的制服,海藍色的立領,白色的長袖衣服,後背著的書包掛在他出奇消瘦的肩膀,看起來隨時都有滑掉的可能。

  他用手掩著嘴,勉強走到校門口的柱子,微喘加咳嗽,已經滿頭大汗。

  他的自尊不容許同學看見他蒼白得像鬼的樣子,於是他把頭抵住大理石造的柱子,希望石塊的冰冷會讓他好過一點。

  大概是那些花的棉絮害的,花粉之類的東西對別人或許不會有很大影響,但對從小身體就不好的他卻可能是殺手。

  忽然間,他覺得肩膀一輕,有人拿走了他肩上沉重的負擔,接著,他的身體也騰空,被一雙稱得上強壯的胳臂打橫抱了起來。

  「你……我……咳……不要……」語焉不清的口齒,說不清楚他想表達的意思。

  好糗!

  伊看見自己的書包也掛在把他當成貨物抱起來的人手腕上方。

  「嗨,同學。」

  高高的個子,就算抱著個人還能輕輕鬆鬆的低下頭來跟自己打招呼。

  「我不認識你。」他有什麼目的嗎?

  「我認識你就可以了。」

  伊看見他制服上的名字,很陌生,他在腦子裡搜尋卻什麼都想不起來。

  「我想不起來。」

  「你一個學期沒來學校幾天當然不認識我,我們可是同班同學呢,我叫姜浙東。」

  「也對……我不認識的同學太多了。」

  「我上個學期才轉來,是轉學生。」沒有朋友的他對伊印象很深刻,就因為這樣他才自動來打招呼的。

  「我可以自己走路,你這樣抱我很……難看,而且,我不咳嗽了。」伊滿臉通紅。

  「我不覺得。」

  沒膽子跳下來的伊毫無選擇的被同年紀卻發育良好、個子比他大上一號的姜浙東抱過半個學校,足不沾地的走進教室。

  可惜的是那天伊的體力還是撐不過整天的學校生活,午餐前因為不明的因素暈倒,被護理人員緊急送進了附近的醫院。

  ###

  伊再度出現,學校正好舉行段考。

  他是第一個交卷的人。

  學校的功課家中有家庭教師會幫他複習,所以,他對跟得上學校進度與否這事一點都不愁。

  走廊空空蕩蕩,他因為太少到學校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到哪裡去,無意間順著花園小徑來到籃球場。

  別說普通課程他上得七零八落,體育課更是八百年沒上過,家裡的人,學校的師長,沒有人不知道他有個黑白無常隨時會勾走的破身子,也因此,從來沒有人會問他要不要參加體育課。

  偶爾來上學,偶爾碰到必須外出的教學,他只有在保健室睡覺的份。

  體育場上的黃泥摸起來原來跟其他的泥土沒什麼分別嘛。

  一顆籃球沒有預警的滾到他面前。

  他用手遮住怕太陽的眼睛,想看清楚往他走過來的人。

  原來有人比他還要快交卷。

  「喂,把球扔過來!」還不到變聲期的嗓音卻因為假裝老大刻意壓得很低,聽起來反而有點可笑。

  「扔?」有多久他沒摸過球了?不知道。

  畿看見他不動,不耐煩的小跑步過來。

  伊用清瘦的手抱住比他肚子還要大的籃球,球上的泥立刻沾上他乾淨清潔的制服。

  反觀一臉桀騖不馴的畿,一大片制服下擺掉在褲頭外面,另一半因為運動的關係只剩下一角塞在皮帶下,更別提領子上那圈歷史悠久的油垢了。

  「你是聾子還是啞巴,我講話你敢不甩我!」

  他是學校裡惡名昭彰的壞胚子,轉過無數所學校,他並沒有打算會在這間學校待多久,反正看他不順眼的老師學生一籮筐,他隨時都可以轉學,轉到沒有人要他為止。

  所以,他根本不把考試放在眼中,要不是在外面找不到樂趣,打死他都不會來學校這種索然無味的地方,他大爺今天難得出現,誰知道學校靜悄悄的,他只好投籃球解悶。

  「我可以跟你一起投籃嗎?」天生的好教養,讓伊不忘禮貌。

  「你行嗎?」無所謂,可是他看起來就是怪怪的,沒見過男生長得像他那麼俊,骨架卻比女生還要纖細。

  「我交卷子了,我可以。」他以為畿懷疑他沒考完試就溜出來。

  「考試?我以為學校放大假呢,難怪整個校園安靜得像裝死人的棺材。」他後知後覺的搔著短到不能再短的頭髮,哈哈大笑。

  「你不考試嗎?」今天他說了一個月份量的話,雖然有點疲倦,可是他很興奮,家中的人知道他的身體狀況,從來不會有誰冒險跟他說那麼多話的。

  他也渴望有同年齡的朋友,不想一直當被關在金絲籠子的小鳥。

  「嗟,我以後要做大事業,考試這種指甲屑的小事情我不鳥啦。」考試!他憑什麼來考,課本早就被妹妹們撕去玩耍了。

  「哦。」

  「我陪你打球有什麼好處?」畿隨口說。

  「你說呢?我都可以。」

  「請我吃飯。」他摸摸肚皮,可惡,不管他褲帶勒得再緊,肚子還是咕咕叫。

  「好哇。」一言為定。

  於是兩個個子差異甚大的男生上場了。

  畿馬上發現伊根本不適合運動,可是被他拚命的樣子給微微撼動,但是倔強的他抵死不會承認他有這種想法,投了幾球後,他終結了伊想在籃球場上馳騁的夢想。

  「呼呼……呼呼……」

  畿的眼死盯著他,怕他下一秒會喘不過氣來。

  「你他媽的是什麼破身體?!」

  「我——們——可——以——有秘密嗎?我——打——球——的——事——不——可以——對——任何——人——說……喔。」

  伊模糊的聲音畿花了很大力氣才聽完。

  「屁!誰跟你有秘密……得了,隨便啦。」

  「謝謝。」

  媽的!有什麼好謝的!

  「你,人好。」

  屁屁屁!媽的!他出生以來第一次有人說他好。

  他好想哭。

  這場球賽是伊懂事以來做過最劇烈的活動,也是最放肆的一次,雖然後來付出的代價非常可觀,他卻從來沒有後悔過。

  ###

  學期成績出來了,文化走廊貼出了年級的排行。

  本來總是保持同年級第一名的伊這次掉到第二。

  「濮陽元枚你幹掉三班的晏伊容,揚眉吐氣了!」人群裡同學甲對著人群外的一個男生吼叫,生怕他不知道這好消息。

  一班的濮陽元枚跟三班的晏伊容是學校競爭最白熱化的對手,兩人都在一、二名遊走,雖然大部分名列前矛的都是三班的藏鏡人晏伊容。

  說競爭,心裡頭有競爭意識的其實只有濮陽元枚個人吧。

  枚大眼大耳的臉上沒有半分喜氣,陰陽怪氣的轉身就走,朋友的起哄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怎麼可能!那個晏伊容期末考試只來一天,想不到平均分數算起來只差他零點七五,可惡!

  他不停的走,經過校園,走出大門,心裡沒有一點拿到第一名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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