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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蔡小雀    


  「有。」她抓著手機的指尖有些冰冷。

  「爸爸!爸爸……該我們了啦!」一個稚嫩奶聲奶氣的小女孩嗓音闖入。

  「好,馬上來。」他聲音裡的溫暖寵溺,剎那間令她一顆心直直往下墜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耳邊的聲音變得模糊遠離,貝念品不知道丈夫什麼時候掛上電話,也不知道自己呆呆地抓著手機,在人來人往的廣場上僵住,她的腦子裡只是不斷迴響著小女孩可愛甜蜜的叫喊——

  爸爸!爸爸,該我們了啦!

  貝念品視而不見地望著眼前忙碌穿梭的午休人潮。

  她從來不知道宣原的聲音也可以那麼溫柔。

  陪媛媛完成幼稚園的趣味競賽,並無意外地贏得勝利之後,胡宣原婉拒了蘇紫馨要請他喝下午茶的提議,匆匆趕回公司開會。

  直到會議四點半結束,他一回到辦公室就揉著痛得厲害的胃部。

  事情一忙,他又忘了吃飯。

  「胃藥呢?」他濃眉輕蹙,一邊翻找抽屜,「吃完了嗎?」

  就在此時,門板上響起了兩聲輕敲。

  「進來。」他的胃陣陣抽疼,臉色自然不太好看。

  「董事長,這是夫人讓我拿給您的。」萬秘書恭恭敬敬地將餐袋放在辦公桌上。

  他愣了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待萬秘書離開後,胡宣原打開那只咖啡色餐袋,取出裡頭長方形的保鮮盒,還有環保筷,一罐保溫瓶與熟悉品牌的胃藥。

  他掀開保鮮盒蓋,一陣淡淡麻油和醋飯的香氣飄了出來,是他喜歡的綜合壽司卷。

  胡宣原懶得用筷子就拈了一塊放進嘴裡咀嚼,恰到好處彈牙的米飯和小黃瓜、蛋條、火腿與其他豐富配料瞬間在唇齒間幸福地綻放開來。

  早已飢腸轆轆的他吃著壽司卷,旋開保溫瓶裡依然熱騰騰的海帶味噌湯,迫不及待喝了一大口,感覺著美味的熱湯一路暖到胃底,瞬間撫平了胃液酸苦翻騰的痛楚。

  他吁了一口長氣,嘴角滿足地上揚,直到眸光瞥見桌上的環保筷。

  兩雙?

  他這才發現保鮮盒裡綜合壽司卷的份量,並不像是只給一個人吃的。

  難道念品原本是打算帶午餐到公司和他一起吃嗎?

  他腦中飛快閃過了午間在電話裡,他與她之間的短暫對話——

  方纔吃下的每一口壽司卷,不知怎的,瞬間全化作了沉沉的鐵塊……

  第2章(2)

  入夜,基隆河畔的高挑燈火點點燃起。

  胡宣原開車回大直的路上,儘管嘴上不承認,心裡還是隱約有些不安。

  她聽見媛媛喊他爸爸了嗎?

  她該不會真把它當成一回事了?

  他隨即甩去腦海裡莫名可笑的異樣感,逼自己專注地盯著前方的車流。

  不可能的。

  換作是世上任何一個女人,都有可能因為一點點小事就亂吃飛醋,可是他的妻子不一樣。

  念品只有「溫柔賢淑性情溫順」八個字可以形容,結婚這五年來,他從未看過她發脾氣或使小性子,只除了幾天前——

  你要去找蘇小姐她們母女嗎?

  想起她語氣裡的尖銳和苦澀,他眉頭糾結了起來。

  得找個機會跟她把話說清楚不可。

  他不想自己單純的動機,卻被她過度的情緒複雜化,繼而破壞了夫妻間原本相處得很和諧的生活。

  而且他有他的朋友,有他獨立的生活空間,就算她是他的妻子,也無權置喙。

  BMW駛入管理嚴格的大廈地下停車場,胡宣原停好車後,搭電梯直上十四樓,腳步在走至家門口前頓了下。

  出自某種男性自大尊嚴,他將已持在手的電子感應鑰匙卡塞回褲袋裡,選擇按下門鈐。

  一秒,兩秒,三秒……五秒……

  胡宣原沒有發覺自己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等待。

  大門緩緩開啟,出現了穿著綴有粉紅薔薇花圍裙的貝念品。

  他沒來由的鬆了一口氣,臉上隨即浮現不悅,「怎麼這麼慢?」

  「對不起。」她輕聲細語回道,「抽油煙機的聲音太大了。你餓了吧?晚餐準備好了,去洗洗手就可以吃飯了。」

  她沒有生氣。

  「嗯。」他繃緊的身軀鬆弛了下來。

  貝念品看著一身西裝筆挺、英氣逼人的丈夫走進臥房,秀氣的小臉掠過了一抹感傷。

  她竟連開口質問他的勇氣都沒有。

  因為她害怕一旦開了口,就會戳破那層岌岌可危的粉飾太平,露出她最不想看見的真相。

  她只想閉上雙眼,捂起耳朵,假裝這個家是個溫暖的家,假裝一切都很好。

  宣原,是不會拋棄我的……

  稍後,他倆對坐在餐桌前吃起晚飯,有著精緻瓔珞流蘇的水晶燈映落光彩,將英國頂級雪白描金瓷盤上的三菜一湯襯顯得更加可口。

  胡宣原沉默地吃著飯,一如往常的好胃口。

  很難想像兩、三個小時前,他才把那盒壽司卷一掃而空。

  相較之下,貝念品卻是低頭對著碗裡的飯發愣,半天也沒有動筷子。

  「這道梅子魚不錯。」他忽然道。

  「謝謝。」她不知道還能回答什麼。

  貝念品記得自己上次面對這樣的稱讚時,興奮忘我得像個天真熱切的小孩子,迫不及待地跟他報告梅子是自己醃的,還有早餐抹吐司的檸檬果醬也是她自己熬的,胡宣原只是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然後繼續檢查他的PDA,最後甚至當著她的面打電話回公司,講著講著就起身離去。

  從那次起,她就告誡自己永遠不許再多嘴饒舌的打擾他。

  貝念品輕歎了一口氣。

  為什麼歎氣?

  胡宣原濃眉微挑,直覺想問,卻又問不出口。

  「你……」他清了清喉嚨。

  「嗯?」她抬起頭來。

  被她黑白分明的清澈雙眸一望,他的大腦突然當機,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沒什麼。」他只是低下頭吃掉更多菜。

  「喔。」她默默地垂頸,繼續戳攪著碗裡的飯。

  沉默持續著,偌大餐室只聽見碗筷碟匙相觸的輕響,直到這頓漫長得彷彿永無止境的晚餐終於結束。

  「吃飽了嗎?」貝念品站起身,忙不迭地動手收拾,「客廳那盤葡萄和櫻桃都洗好了,還滿甜的,你要不要先去——」

  「慢著!」胡宣原看著她一臉如釋重負,又像是想藉著收拾碗盤閃躲、逃避他,突然氣不打一處來,沉聲喝道。

  她動作一僵。

  他低沉嗓音帶著極大魔力和威嚴感,生生地將她釘牢在餐桌前,令她一動也不敢動。

  「還是你想喝點香片?」半晌後,貝念品努力擠出一抹笑,手微微顫抖地將剩菜撥至同一盤,看著菜餚,看著油亮的碗盤,就是不看他。

  「坐。」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我有話想跟你談。」

  她像個小媳婦般拘謹地坐了下來。

  為什麼那個表情?難道他會吃了她不成?

  胡宣原胸口那股莫名的忿忿更深了。

  「所以,」他交抱雙譬,濃眉糾結地緊盯著她,「你還是不放心嗎?」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是,我承認中午是我失約了,我很抱歉。」他冷冷地道,「我本來沒打算浪費唇舌多作解釋,那是因為我根本不認為這件事有什麼。」

  貝念品想以同樣若無其事的眼神回視他,喉頭卻不爭氣地開始發緊。

  如果真的沒什麼,他的口氣為什麼會這麼嚴峻不悅?

  「我知道了。」她強顏歡笑道:「要不我幫你煮杯咖啡吧,昨天剛買的黃金曼特寧好像還不錯……」

  「不急。」他指尖不耐地敲了敲桌面,「我們還沒談完。」

  她身子再度被定住。

  「今天中午我不是刻意失約,是真的臨時有重要的事。」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強調。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刻意解釋,甚至非要她相信不可。

  貝念品望著他,臉上有種被逼到角落的絕望,「那個喊你爸爸的小女孩……」她終於開口,「是蘇小姐的孩子吧?

  「她是媛媛。」他下意識戒備起來,「今年才四歲,是個很可愛的小女孩,心思很單純。今天剛好她上學的幼稚園是家長日,有些活動需要一個男性長輩去參加……就是這樣而已。」

  我指責了什麼了嗎?

  她不是個吃小孩當早餐的壞心巫婆,他怎會以那種守護一家老小的防衛態度面對她?

  酸苦灼熱的胃液不斷翻騰上湧,貝念品望著他良久,卻什麼話也沒有說,這期間卻漫長到令胡宣原有些焦躁起來。

  「我就知道你誤會了。」出自某種不明所以的心慌,他的口氣有些沖,「但我可以坦白告訴你,紫馨是我的老同學,現在又一個人帶著孩子從美國回台灣,舉目無親,於情於理,我都不可能袖手旁觀。」

  貝念品別過頭去,視線直直盯著窗外美麗卻漸漸模糊了的夜景燈火,像是每個字都聽明白了,又像是什麼話也沒聽懂。

  「你是我的妻子,應該比任何人更能理解我的行事作風。」他的聲音越發冷冽,「不要學那種氣量狹窄的妒妻,動不動就捕風捉影來讓大家日子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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