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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單飛雪    


  「我不是它爸爸!」他咆哮。

  「我知道我知道,開個玩笑嘛。」她格格笑了。

  他踩油門,急馳而去,明明穿著夾克,卻好像被秋風吹掉什麼,有點不安有些慌,還有點迷茫。蠢狗蹭著胸口,腦海是花露露燦爛的笑。

  他的身體暖洋洋,神智不太清醒,感到迷失,不太認識自己。

  看著楚天馳騎車遠去,花露露呆在屋簷下傻笑。

  那抹粗獷背影,帶來某種陌生的情緒,梗在胸口,她皮膚起了暖意。會收留帥帥,是因為那只癩皮狗賴了她三個夜晚,第一次餵食後,就常常賴住不走。

  它看起來很不討喜,垮著嘴,有張憂鬱的臉。渾身散發臭味,棄世的眼神,讓她好心疼,它看起來那麼孤寂……

  他也是。

  花露露的笑容消失,日光閃亮著巷弄。

  她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她也很想收留楚天馳,覺得那個強悍的男人也很欠照顧。

  他不是流浪漢,可是放逐自己的意味很強烈。

  他也有雙孤寂棄世的眼神,眉目滄桑,愛裝冷酷,像鎖著太多情緒,拒絕傾吐,防禦到底。

  秋陽暖著花露露的臉龐,暖熱她的皮膚,她赤足踩著水泥地。

  她想著楚天馳這個人,心裡甜蜜又有點刺刺地。

  「楚天馳真的把狗扔了?」巴南頻瞧向門外。「他真的把狗帶走了,那個混蛋,沒想到他冷血到這種地步,花露露求成那樣他還——」

  「喂,換你了。」下棋下到一半,花明月研究棋路。「你快點。」

  「你不去看看你女兒嗎?我出去一下——」

  「別管他們。」花明月拉住他。

  「你女兒她……她待在外面,她好像在哭。」

  「不關我們的事,撿狗回來的是露露,不讓她養的是你徒弟,不知道會不會被丟掉的是那隻狗,全跟我們無關,你擔心什麼?你到底要不要下棋?」

  「喂,是你女兒欸,你不關心一下?」

  「又不是什麼大事,幹麼緊張?你真好笑。」

  「那怎樣才是大事?要……花露露?你哭了?那小子真的把你弄哭了,別難過,南叔晚一點幫你修理他。」

  花露露哭著進來了,病人嘩然,議論紛紛。楚大師真的把花醫生弄哭了啊?!

  「媽……」花露露撲進母親懷裡,埋在她胸懷裡哭。「我好感動。」

  「呃……感動?」現在是怎樣?巴南好混亂。

  「感動什麼啊?」花明月撫弄女兒的發。

  「他讓狗留下來……還帶它去看病呢!然後我忽然好想哭,我忽然發現到,楚天馳真是個很棒很棒的人,但他卻故意裝得很酷很酷,其實他真的很棒……」

  「這樣啊。」花明月笑了。

  「我可從不知道他可以棒到讓人想哭。」巴南狐疑地揪頭髮。「他真的讓你養狗嗎?見鬼了。」

  第四章

  不只讓花露露養狗。

  楚天馳很快發現什麼叫得寸進尺,有一就有二三四五。她是女超人,有用不完的精力。每天看診超過十二小時,以一個身形嬌小的女生,這應該已耗盡體力,她急遽消瘦的身形,是最好的證據,但她還有辦法做出以下幾件很無聊的事。

  譬如,在帥帥的脖子打超炫紅蝴蝶結,搭著它鬆垮的嘴角,襯著它天生的臭臉,那跟可愛蝴蝶結配起來,就三個字,裝可愛。乍見那剎,他驚愕,猛地回身,雙手巴在門上,他大笑。

  「喉,你這麼開心啊?」花露露很得意,在他失控的大笑聲中,寵愛的搔弄帥帥下巴。「看你多迷人呢,他一見你就笑,你要快點把毛都長回來,要努力啊,要有信心,知道嗎?」

  這什麼對話?楚天馳笑得更失控。

  帥帥嗚咽一聲,窩到露露身後,躲進診療床下。是說醫生也看了,藥膏也搽了,這隻狗還是光溜溜,一根毛都沒長,很嚇人,很醜。

  「我猜它一輩子就這樣,買衣服給它穿還比較快。」楚天馳清清喉嚨說。

  「噓、噓——」花露露忙噓他。「別講洩氣話,它會長毛,會帥起來,言語是有力量的,我天天都叫它帥帥。」

  帥帥可沒像她那麼樂觀,它在床底下呻吟幾聲,那充滿絕望的哀吟,教花露露跟楚天馳一陣雞皮疙瘩。

  這隻狗超沒自信的,愛找地方藏,一見到花露露以外的人,不是藏桌底,就床底或椅子底,很沒存在感。大概當流浪狗太久,防禦心重,自信低落。

  「這麼窩囊的狗,又渾身病,我想不出收留它有什麼好的。」

  花露露不跟他爭論這個,趴在床邊,朝裡邊的帥帥喊:「哈囉,怎麼又躲起來了?別這樣嘛,你很可愛的啊,我們都喜歡你呢!」

  竟然跟狗聊起來了,夠無聊。但她的無聊不只這一樁。

  很快,楚天馳發現,她在窗台掛淚滴狀的綠盆栽,桌上擺古意的薰香爐,香煙裊裊,香著診間。沒多久,黑色的辦公椅背,包上黃T恤。而那張白天看診用,晚上當睡床的黑色診療床,鋪上粉紅色床單。還有一串串閃亮的墜珠,掛上門楣,乏味的木頭地板,鋪上白色毛料地毯。

  「這還像是治病的地方嗎?」楚天馳很一致地維持冷嘲熱諷的調調,對她的言行否定到底。

  「我真愛這裡,這房間越來越舒適了。」她很享受環境的變化。

  「聽說你們最多待到一月就回尼泊爾。」

  「嗯。」

  「又沒有要住很久,搞這麼多名堂幹麼?」

  「我活在當下嘛。」

  她說,笑得很甜,像一團白奶油,他幾乎聞到奶油香,還是最近聞多了早晨的尼泊爾奶茶?害他被傳染,害他呼氣時,似乎也呼出奶香。每次花露露邀他品嚐來自尼泊爾的奶茶,他總是拒絕,彷彿一旦嘗了,就要暴露什麼,要開始流露出什麼,或瓦解什麼。

  花露露來了。

  楚天馳常常心不在焉了。

  常在病人跟病人間的空檔發呆,有時望著窗外白雲發呆,有時對著桌上的筆失神,有時撞見花露露在廚房烹煮奶茶,聽她用尼泊爾話哼著亂七八糟的歌,拿著茶罐,舀茶葉到鍋子裡時,一瓢兩瓢三瓢的丟進沸滾的牛奶裡,她怕燙又要扔茶葉,自個躲來閃去,笑得很開心,她連煮個奶茶也像是在玩,她的生活好像是一場大遊戲,到手的事物全成了她玩具。

  她的隨興和開心將他的黑暗漂白了些,而她那似乎用不完的精力,卻讓他擔心,因為她越來越消瘦,她不該那樣透支體力。

  這天,楚天馳裝忙,混到很晚很晚,還不回家,想知道花露露究竟都耗到幾點收工?直到深夜十一點半,她才送走最後一位病人。

  「你不累?」

  「這麼做喜歡的事,怎麼會累呢?」

  花露露瞅著剛離開的病人,踮腳跟,湊在他耳邊說:「剛剛那位小姐好奇怪,她好瘦,可是還一直問我能不能幫她揉掉肚子上的肉。可是都已經沒肉了我怎麼揉啊,她應該問我怎麼才可以長胖吧?」

  「很多女人是寧願瘦死餓死,也不要發胖。」

  「是嗎?真奇怪,女孩子胖一點比較好看啊——」

  瞥她一眼,他以一種溫暖的嗓音說:「你也知道?那你要多吃點啊,瘦這麼多……」話講一半,突然打住,驚覺到暴露太多關心。

  花露露也感覺到話語中的關懷,她低頭,盯著腳尖,長髮垂落下來,遮住半邊臉龐,然後,她就臉紅了,一路紅到耳根,因為心裡一陣的暖洋洋。

  他注意到她變瘦?他一直在注意著她嗎?這領悟,教從來都很自在的花露露,莫名地躁起來。

  深夜,診所只剩他們兩個,還有愛隱藏自己的帥帥。

  空氣,變得很有重量,空調好似罷工。

  她突然窮著急,想找話聊,聊走尷尬和不安。

  他也是,感到窒息,有些無措,來不及收回剛剛出口的,近乎愛寵的言語,那彷彿是對著愛人才說的話……他驚愕自己怎麼會對花露露說得那麼自然,他一向對自己很嚴謹,對感情很小心,剛剛卻……

  他感到困窘,沒說晚安就匆忙走了。

  她閂上鐵門,然後摸住發燙的臉,很變態地狂喜著,甜蜜地,很白癡地快樂不已,又很混亂。

  剛剛是怎麼了,她很不自在。他就站在身旁,他身體的熱,彷彿穿透她的衣,她皮膚能感受到那股熱,然後內在突然像在燃燒,體溫飄高好幾度,身體彷彿變得不屬於自己,很亢奮著。

  花露露突然也想學帥帥,把自己好好隱藏。

  回房裡,撲在床上,臉埋入枕窩,心躁得、亂得她呼吸困難。

  轉過臉,望著窗外明月,一輪潤白,浮在暗空中,很迷幻,很魔魅。

  自從跟楚天馳相遇,她內在起變化。

  他的存在,帶給她很多新的體驗。

  現在,她彷彿跌入某個甜蜜又黑暗的漩渦,那漩渦,充滿楚天馳的體溫,楚天馳的氣味,楚天馳的一切……然後,她只能軟弱地,被楚天馳吞沒……

  像失去自我,身體意識不能自控,又狂喜又迷惑,她被蜜裹在這陌生的體會中,嘗到初戀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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