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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單飛雪    


  這三年多,他們租屋運不佳,陸續換過四間房子。

  劉嘉嘉的房子,住最久,也最舒服,都住一年多了。沒想到因為程少華,大夥兒又要搬家了。

  是夜,郭馥麗接到房東哭訴電話,叫他們搬家。她氣沖沖回去,崩潰地在客廳來回踱步,焦躁地猛扯頭髮,咒罵程少華。

  「你是不是想我死?選在老娘最忙的時候搞這出?人家給你什麼你不吃放著就好,幹嘛剌激她?」

  「她對我性騷擾。」少華兄,坐在長椅,氣定神閒地將一張張撲克牌立放,堆疊成錐狀小山,這幾乎是高難度特技表演了,需要很穩定的手感。

  郭馥麗罵:「你處男嗎?有沒有這麼貞潔啊?敷衍不會嗎?幾時這麼矜持了?人情世故不懂嗎?都幾歲了?大叔?!」

  「大嬸,你意思是我在家裡還要跟人應酬?」

  「應酬或獻身隨便你,反正你一天到晚換女朋友,不如試試跟房東交往,說不定房租還會打折,你不是很聰明,怎麼不用在正途上?」

  「跟房東戀愛是自尋死路,萬一我拋棄她,她半夜開門進來,殺光我們怎麼辦?不如你找金主包養你,供屋供車,大家一起來過好日子?」

  「你放屁。」

  「嘴巴這麼髒,枉費長得這麼空靈。」

  「噗……」一直冷眼觀戰的潘若帝笑出來,他捧著一大盆生菜沙拉,邊嗑邊看他們吵。

  「潘,你笑什麼笑?」郭馥麗罵他。「你不氣?」

  「唉。」潘若帝放下沙拉,語重心長地說:「小郭啊,我氣也沒用啊?事情都發生了,我們只好面對它、解決它、放下它。換個想法,這是好事,藉著搬家,我們可以重新檢視擁有的物品,去蕪存菁,再次重生——」

  「說的好。」程少華朝潘若帝豎起拇指。

  「靠妖咧。」郭馥麗朝潘若帝豎起中指。「繼續吃草,給我閉嘴。」她命令程少華。「你,馬上打電話跟房東道歉,說幾句好話,她會原諒你,我也會原諒你。」

  「做錯事才需要原諒。」程少華放上最後一張撲克牌,甚為滿意地欣賞他的傑作。「perfect!」

  啪!郭馥麗一拳呼塌撲克山。「都什麼時候還玩這個?!」

  「有力氣罵我,不如快點找房子。」程少華冷哼。「租房子是你負責的,快點找,這次要注意房東的品行,我常在家,安全很重要。」

  「到哪兒找?你以為找房子很容易?你上租屋網看看,現在很多房東都不願意租給養貓的,你還養了五隻!之前因為你養的貓抓破紗窗,害房東解除租約,你忘了?」

  「很多房東不租給吸煙客,你怎麼不戒煙?上上次,是誰煙蒂沒熄好,差點引起火災,驚動消防車,害大家被房東趕出去?」

  潘若帝說:「就是,那次把我嚇死了。」很好,被郭馥麗狠瞪。

  「潘若帝!是誰煮中藥煮到『操灰搭』,嚇到鄰居,害我們被房東解約?」現在是大家一起翻舊帳嗎?

  面對現實吧。

  程少華站起來,伸懶腰。「講這些沒意義,小郭,快上網找房,right  now!」  now什麼now!

  小郭咬牙切齒。「程少華,我跟你絕交。」

  潘若帝補充:「第十一次絕交。」

  程少華備註:「每次都是她要絕交又要和好。」

  「你為什麼這麼欠揍?」郭馥麗衝去揍他。

  「又來了!」潘若帝跺腳。「你們不要吵,煩死了。」

  郭馥麗掄起拳頭往程少華揍下去。「今天你死定了——」

  「劇本不順嗎?」程少華幽幽道,那一拳停在半空中。

  郭馥麗臉色刷白,拳頭揍不下去。

  程少華慢吞吞問:「看看你的黑眼圈,寫得不順喔?你要想清楚,想清楚再揍,是誰好幾次把你從卡稿深淵救出來,一時衝動斷了後路值得嗎?」

  「哼。」郭馥麗放下拳頭,可惡,程少華掐住她的要害。第三集分場,弄了八天還生不出來,快被戲劇總監追殺了。「好,我搞定租房子的事,但是你要撥兩小時給我,陪我分場!」

  「兩小時?NO,頂多半小時,以我的智商半小時夠了。」

  「你是諷刺我智商低嗎?」郭馥麗又咆哮了。

  「智商不低,但EQ很低。」

  「他馬的你XXOO%#……」以上,粗話一分鐘。

  潘若帝崩潰大叫:「拜託不要吵了!你們可不可以理性的溝通?真沒靈性,我要去靜坐。」

  砰!潘若帝回房,點蠟燭,放大悲咒,求菩薩快快渡化這兩位沒靈性業障深的可憐人吧。

  程少華真聰穎,郭馥麗卡了八天的第三集,他半小時搞定,替郭馥麗生出衝突不斷高潮連綿不絕狗血從頭灑到尾的第三集分場。郭馥麗因為交本順利,被戲劇總監誇獎,於是心甘情願連日在外奔波找房,終於相中一間租金超便宜,坪數大,位於二樓的公寓,還鄰近捷運站,交通便利。

  她拍下房子照片,回家拿給潘若帝跟程少華欣賞,秀出租約,上面寫著房租一個月一萬,便宜到爆炸。

  她跟程少華強調:「放心,房東很酷,不囉嗦,話很少。」

  程少華跟潘若帝看完照片,檢查租約,二人非常滿意。

  潘若帝大樂。「所以說,我們要感謝華哥英明,拒絕房東求愛,堅持搬家。要不我們怎麼有機會租到更大更便宜的房子?」

  郭馥麗瞪他。「是誰看了五間房子跑到腿快斷掉,嘔心瀝血幫大家弄到這麼棒的房子?是我好嗎?你們跟我住真是福氣啊。」

  「你厲害。」程少華豎起拇指,讚美。

  這天下午五點,郭馥麗要簽租約,在新房東指定的咖啡店。

  兩點多時,她突然打電話給程少華。「你替我去簽約,快去。」

  「不可能。」程少華熬夜趕稿,剛爬上床,正要躺平。

  「我急性腸胃炎,在醫院吊點滴。」

  「你怎麼可以腸胃炎?叫潘若帝去。」

  「他電話不通,可能在上課。」潘若帝指導頂級客戶時,是不能接電話的。

  「你不去,房子沒租到別怪我。」她又提醒。「不要搞砸,那房子非常贊啊,記得,不要說有養貓。」

  「你沒講?萬一像上次搬進去被房東發現——」

  「她沒問我幹嘛說?唉,快出發不要遲到了——我已經先跟房東報備了,她叫徐靜遠,穿灰色衣服,你最好全程笑咪咪,你不笑像壞人。」

  「你為什麼偏偏今天腸胃炎!」

  「X,拉了十次肚子,聽你這麼說,真感動啊。」

  於是,下午五點,程少華跟新房東見面。

  真是爛地方,平價咖啡館坐滿人,吵死人。有帶孩子出來玩的家庭主婦,跟客戶談生意的業務,桌上擺滿直銷產品努力跟宅男傳教的美女,窩在角落埋首打電腦的蘇活族。

  服務生忙碌地穿梭在一桌桌客人間,座位擁擠,音樂被眾人的高談闊論淹沒。

  外頭,本來天色晴朗,但漸漸烏雲密佈,要變天,起風了,真符合程少華鬱悶的心情。

  他等房東來,精神萎靡,疲憊渴睡,但是,當房東現身,在他對面坐下來時,他霎時清醒,嚇一大跳。

  天下竟有此等奇緣?!

  房東正是幾日前,在電影院睡到鼾聲大響,被他用辣椒粉惡整的女子。那時他狠瞪她睡容,記牢她模樣。萬幸萬幸,他暗吁一口氣,當時沒讓她看見他模樣,現在才能和平面對面。

  「你是程少華吧?」她拿著飲料坐下。

  「徐靜遠小姐?」

  「嗯。」她從包包拿出合約,放桌上。

  程少華打量她,腦中開始職業病地分析起徐靜遠。她蒼白清瘦,神情冷漠。齊肩直髮,眼色幽黑沉靜。嘴抿著,雙手防衛地盤在胸前。翹著腳,靠著椅背,灰色長衫,過長袖子,遮住一半手掌,手指纖細,握著瓷杯的握把,拇指會一下一下磨著瓷把邊緣。

  她望著他的眼色很空無,那是一雙沒啥情緒的眼睛。她置身在熱鬧喧嘩中,冷冽得像絕緣體。她已經很瘦,卻好像還努力拿著無形繩索,將自己打上死結,竭力在壓抑什麼,緊繃著身軀。

  程少華觀察後心得是……這是從頭到尾擺明「拒絕」二字的女子。拒絕被打擾、被靠近、被關懷,最好跟全世界無關。像是長年被男友或老公冷落,性生活不美滿,且對別人充滿敵意的女性。

  徐靜遠說:「如果沒問題,我們就快簽一簽吧。」沒有寒暄、沒有問候,也沒有對他身家調查,但講話咬字用力,好像在跟誰嘔氣。

  程少華有些驚訝,他高大英俊,除了熟識他的小郭,陌生女子初見他時,常會被他外貌震懾,或緊張、或害羞。不像她,反應冷淡。他暗暗高興,小郭果然找了夠上道的房東,這女人絕不會熱情地來騷擾他。

  程少華取出鋼筆,翻開租約——

  這時,一對母女,推輪椅過來,輪椅上一整籃愛心筆。其母挾帶著哭腔,跟徐靜遠說:「我女兒生病了,兩腳萎縮沒辦法走路,可以好心幫我買包原子筆嗎?一包一百元就好,拜託拜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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