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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渺渺    


  來到橋頭,人還未站定,雙手便顫抖地去拉下白布,一點一點慢慢地,喜兒失去血色的臉孔緩緩映入她眼簾,再將布簾往下拉,赫然發現喜兒胸口有大片血跡,看到這裡,眼眶一陣酸澀,淚水奪眶而出。

  投井?怎會是投井?這豈會是投井!

  痛心疾首間,有人走過來欲將放置屍身的薄板抬走,歐陽芸見狀,勃然大怒,厲聲斥道:「你們做什麼!」

  「姑娘,這死人穢氣,宮裡面忌諱,奴才們要抬出去。」負責清場的奴才身形一僵,不知如何是好時,有位年紀較長的奴才挨過來說道:「姑娘請高抬貴手,莫讓奴才們難做啊。」

  歐陽芸淒涼一笑,身軀終於支撐不住滑落,眼淚滴在地上,滿腔悲涼間,有人將一隻木盒遞到她面前,她神思恍然、淚眼濛濛,根本瞧不真切;而後,那人又將一隻鐲子送到她眼前,在她耳邊說道:

  「姑娘,說句不中聽的,您可別見怪。奴才們覺得喜兒丫頭可能是……可能是畏罪自殺。」

  畏罪自殺?在說笑麼?歐陽芸面無表情,視線逐漸對焦,靜靜聽著那人繼續說道:「您瞧這瑪瑙鐲子,喜兒丫頭被撈上來時手上還緊握著鐲子,奴才們在井邊撿到這紫檀盒,您可別說您不知道這紫檀是陛下御用的東西,喜兒丫頭哪來的這東西?這分明是……欸,您就看開點節哀順變吧。」

  分明是什麼?向她暗示喜兒偷東西麼?人都這樣不明不白死了,還落得一個偷竊東西畏罪自殺的污名,當真令她無言了。

  視線落在眼前的木盒,果然是鳳冬青給她的紫檀盒無誤。原來,裡面裝的根本不是詔書,就只是一隻瑪瑙鐲子而已,她應該打開來看的,如若她不這麼小心翼翼的話,早就發現鳳冬青和她開了一個玩笑,一個天大的玩笑。她怎能不懊悔?是她害了喜兒,她不應該把東西交給喜兒,是她太輕率,才害得喜兒賠上一條命。

  想著喜兒遇害時該有多驚恐,歐陽芸心痛如絞,痛得幾乎不能呼吸。昨日下午裡還殷切拉著她梳頭的丫頭就這樣沒了,教她怎能不懊悔自責?

  那丫頭根本毫不知情,昨日喜兒定是照她吩咐做事,喜兒平日活動的範圍也僅止於未央宮,她若要找個隱密的地方將東西悄悄化掉,那必定也是不出未央宮。她沿路遇見了什麼人?又是什麼人見到她手裡的紫檀木盒便起了殺機?

  喜兒是在未央宮內遇害的,那麼想來兇手必也經常在未央宮裡活動,嫌疑最大者當屬攝政王身邊的侍衛燕青。是他嗎?真是燕青下的毒手嗎?是否有人授意?

  紫檀盒……詔書……便是為此起了殺機吧?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話!早知如此,她應該向鳳冬青問來一觀的,看看那詔書裡究竟寫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竟讓人如此草菅人命。先是張德之,後是喜兒,那麼,接下來是否又要輪到她這個已經死過一次的人?

  拒絕旁人的攙扶,歐陽芸搖搖晃晃站起來,此時攝政王正好聞訊趕來,上前欲扶,卻被她甩開。她抬眼看他,唇邊緩緩勾出一笑,眼神虛幻中透出一絲決絕,淚水漸干,語氣平淡不悲不喜,說道:

  「王爺,歐陽芸今日乏了,恕不相陪。」

  說罷,毅然決然轉身,一步步蹣跚艱難地走過回音橋,橋上木板顫顫,顫顫聲響撕心裂肺,一整天未進食的她胃裡翻騰不已,才走一半便「哇」一聲吐一地,身體再也強撐不住滑落,傾倒前有人疾步上前接住她的身體。

  一眾奴才見狀忙上前去扶,全數被藺初陽厲聲斥退。

  「都退下!」

  說罷,他將失去意識的她抱回屋子。

  意識半夢半醒,全身燙得厲害,身子卻一直被人緊摟著,掙扎著想動,那人反而將她收得更攏,她無力抵抗,最後只能由著那人抱著沉入夢鄉。

  第二日醒來,昨晚摟著她不放的人已經不在,歐陽芸躺在床上,臉色蒼白憔悴,身體虛軟使不上勁,期間陸續有人來看她,誰問話她都不理,只是兩眼空洞地看著床頂,眼淚不停自兩頰滑落。傍晚的時候,母親涼氏竟然也來了,涼氏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勸她放寬心別再胡思亂想;她無動於衷,一句話都聽不進去,最後涼氏似乎是急了,上前握住她的手,眼巴巴地哀求她應個聲,她緩緩嚅動雙唇,說道:「喜兒沒了,都是我的錯……」語畢,又是一串淚水滑落。

  如今說什麼都無法改變喜兒是因她的粗心而喪命的事實,說什麼都是多餘了,不是麼?

  夜裡,那人又來了,總是不發一語的他,習慣性地將她攏進懷裡抱著。

  她的背貼著他的胸膛,在滿室寂靜下,兩人的心跳聲音顯得分外清晰。事發至今,她一句話未說,而他也未問,她一直納悶,他為何不像其他人那樣叫她放寬心想開點,甚至連那些安慰的話語也是在她半夢半醒間,才聽見他在她耳邊輕聲訴說,生怕她碰著、磕著似地,小心翼翼將她捧在手上細細呵護,用心用情至此,教她好幾次話到了嘴邊又收回去。

  然而,事已至此,情再深又有何用?如果真相注定那樣不堪,那便讓她痛痛快快地揭開吧。

  眼睛又酸又痛,意識卻很清楚,不自覺眼淚又滑下來,眸光一緊,已然做下決定的她緩緩嚅動雙唇,聲音沙粗,問道:「是你讓……燕青下的手嗎?」

  身後抱著她的身軀微微一震,頃刻將她摟得更深更緊,聲音不再清冷的他有些艱澀地啟口:「第一次,是。」

  第一次?她困惑了。

  他語氣微顫地在她耳邊說:「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個錯誤。邵時先邊的太監張德之將詔書偷天換日盜走。詔書,事關重大,我不能讓它落入他人之手。燕青追上時,張德之已經被人滅口,而他身上的詔書也下落不明,於是我再命燕青沿路搜查,追查至靈皇寺後方時,見一名女子站在池塘邊,手拿詔書正低頭觀看,當下立刻讓燕青上前取回……並且,並且善後……」

  ……善後?原來,這就是當初歐陽芸落水的原因,真是無妄之災啊。

  「那名女子便是我麼?」已經知道答案的她語氣不見半點驚訝。

  他垂下眸,「是。」

  「所以,當日是燕青推我落水的?」她做最後的確認,不知為何,在揭開一切後,反而有如釋重負之感。

  「是。」他依然承認,不自覺將她攏得更緊,生怕一鬆懈她便會自他懷裡消失一樣。

  他將她摟得太過嚴實,歐陽芸略感不適地皺起眉頭,正想掙扎,又聽見他在耳邊幽幽說道:「但,便只有那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自那之後,他不曾有過傷害她的念頭。

  她背對著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能從他狂亂的心跳聲辨出他的心緒,只怕這像謫仙一樣的人,此刻臉上正掛著她不曾見過的無助神情。

  她緩緩垂眸,他的心意令她遲疑了,如今已經不是相不相愛的問題了,在一條無辜生命被牽扯進來後,她便不能這麼自私地只想順從心衷,至少,她該還喜兒一個公道。

  「那,喜兒呢?不是你讓燕青下手的麼?」說到喜兒,歐陽芸語氣不由得激動起來。

  「喜兒之事與我無關。」

  「那,究竟會是誰……」她低喃,思緒翻騰,又問:「張德之呢?張德之難道不是燕青殺的?」

  「燕青追上張德之時,他已經被滅口,胸口一刀斃命。我讓仵作驗過喜兒的屍身,並無其它明顯外傷,只有心口上的致命刀傷,研判應是短刃近身刺入,遇害方式與張德之雷同。」

  身上無明顯外傷,表示遇害之時並未掙扎,行兇者定是喜兒相識之人,如此一來,範圍便縮小許多,但也不排除是兇手刻意誤導,聽說張德之事件最後仍不了了之,她不希望喜兒事件也是如此。

  「王爺,我本欲置身事外的,可如今賠上喜兒一條命,我便不能坐視不管。我不知道那詔書對你們究竟有何重要,我只知道你們都太草菅人命了,既然是你們種下的因,便得由你們來善後,王爺該給我還有喜兒一個交代。」

  「這是自然。」即便她不要求,他也不會放任兇手逍遙自在;那人離他們太近,喜兒的事情提醒了他,她其實暴露在危險之中,如若今天兇手針對的是她,那麼恐怕死的便不喜兒而是她了,他該慶自己醒悟得不算晚嗎?!

  「芸兒,你願信我麼?」

  「我只信我自己的心。」事情未明朗前,任何人都不可盡信,她只相信自己,她甚至懷疑鳳冬青早就知道張德之的死與攝政王無關,卻故意語焉不詳誤導她;人心複雜至此,還談什麼信不信?能信者,唯心而已。

  他低低一笑,「那也無妨。」至少她的心此刻仍是願意相信他的,這便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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