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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寄秋    


  只可惜計劃進行到一半,正要開始收網之際,整個行動卻宣告中止,努力耕耘的土地只見發芽,卻無法結出豐碩果實。

  「她……身體很不好?」厲旭陽忽覺胸口發悶,像有塊大石壓著似的。見他沒有發怒跡象,她便大膽地說道:「婆婆因為找不到小喜哥哥而憂心過度,一場小感冒並發肺積水,轉變為急性肺炎,差點就救不回來。」

  真的嚴重到連最強悍的大姊都哭了,準備好要處理後事,住在英國的四姊也連夜搭機趕回國,哭得站都站不穩,需要四姊夫在後攙扶著。

  二姊向來冷情,卻也能看出她的滿臉憂傷,三姊曾走過生死大關,對人生無常較為豁達,但是也同樣愁眉不展,幾次有流產現象。

  幸好在高伯伯、高大哥高明醫術下合力搶救,這才化險為夷,從死神手中搶回一條命。

  不過在那之後,婆婆的身子骨便一日不如一日,不論下了多少重本來補身健體,還是不見絲毫起色。

  「年紀大了總會有些病痛,婆婆老是笑著這麼說,可是我們都很清楚小喜哥哥一天不回來,婆婆就無法放寬心,憂慮鬱結在心,怎麼也開心不起來。」她想念著疼入心坎的小兒子。

  「你們都沒想過他可能……死了嗎?」消失在海外的華人,很少能活著出現,多半遭逢不測了。

  「你又說錯了,小喜哥哥只是玩捉迷藏玩到迷路罷了。」只要沒有找到屍體,她寧可相信大姊說的,「只要有一天小喜哥哥找到路了,他一定會捨不得大家,一定會回來的。」

  只是時間長短而已。

  「你確定他一定會回來?」他很難理解是什麼樣的信念,能讓一家人堅持這麼多年。

  「當然,小喜哥哥很聰明,沒什麼事能難得倒他,大姊說他只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多拐兩個彎就會回來了。」尤其是最近,二姊、三姊、四姊也說他快回來了,害她心口直跳,期待著。

  她很緊張、很興奮又很怕失望,最後半夜睡不著覺爬起來向流星許願,祈求天上眾神保佑迷途的遊子。

  「但你每次提到那個大姊,對莫喜青好像都不是很好,你確定她真的希望莫喜青回家?」每次聽到楊冰倩提起莫家的事,大多是莫家大姊又怎麼罵莫喜青了,他們一家的關係好像就是這樣。

  「那當然,其實大姊是很疼小喜哥哥的,不,應該說所有人都很疼小喜哥哥,還記得有一次……」突地,她有些失神地盯著他的臉,喃喃自語,「奇怪,你眼尾這道疤怎麼來的?」

  他撫著已然淡忘的疤痕,「這是車禍留下的痕跡。」是老頭說的。

  「是喔,跟小喜哥哥的好像,可是小喜哥哥的疤是因為教我溜冰時,被幾個不良少年打傷的,當時他流了好多血,我都嚇傻了。」要不是還在當里長的二姊及時趕到,他可能會被打得更慘。

  每每想起,楊冰倩便一陣鼻酸,經過那件事後,小喜哥哥反而更常跑道館,每日都練得很勤地學空手道、合氣道、柔道,還拜一位武館師父為師,讓陪在他身邊看他練的她都備感辛苦,什麼都沒做也累得直打盹。

  「溜冰……」忽有模糊影像隱隱浮現,厲旭陽沒來及得捉住便一閃而過,一座坐落公園旁的小型溜冰場……喧嚷的人聲……

  「副總裁,你怎麼了?」他眉頭攏好高,看起來頭很痛的樣子。似近似遠的聲音傳入耳中,短暫視線一空的厲旭陽在驚呼聲中發現他又習慣性的揉額,「還好。」

  他剛剛不曉怎麼了,腦袋裡跳出一些混亂影子,有小小的人影,有破口大罵,卻不知在罵什麼的美麗女子,有時是背影孤寂的婦人,有時竟是鬼鬼崇崇的偷窺望遠鏡。

  不管是哪一個畫面,總有種令他感到親切又熟悉的感覺,彷彿他曾親身經歷過,被一群內心充滿溫暖的人所愛著。

  但……他不記得自己認識這樣的人,那些影子到底是什麼?難道是他最近太累了嗎?

  「所以說咖啡喝多了對身體不好,瞧你動不動就頭痛的毛病就是咖啡因引起的,你要開始飲茶清肺……」

  「你總是這麼聒噪、這麼喜歡訓人嗎?」但他更犯賤,居然覺得被罵很有家人的感覺。

  「嗯……副總裁覺得我很煩嗎?其實——我也可以話少一點。」大概是他太像小喜哥哥,害她忘了身份,忍不住對他敞開心防。在家裡,她幾乎沒有一個說話的對象,繼母一見到她,談的都是錢的問題,她怕說不出「不」只好趕緊閃,而弟弟太小,不能聊大人的心事,除了問問功課外也鮮有交集。

  至於年歲和她相差不多的繼姊卻是滿腦子名牌,以及如何交個上相的凱子男友,早出晚歸根本難碰到人,對與己無關的事向來漠不關心。

  厲旭陽倏地放鬆臉部表情,安撫她的不安,「沒有,我覺得你做得很好。

  「謝謝副總裁。」楊冰倩這才鬆了口氣。

  一開始她不是很確定自己能做好這份工作,畢竟她沒有別的工作經驗,不過在工作一個多禮拜後,她發覺自己還挺有這方面的天分,而且同事們都很好相處,對她照顧甚多。

  只是有一件事她實在搞不懂,副總裁明明是個正常人,可大夥兒怎麼暗指他是吃人怪獸,一有需要批示的文件丟給她就慌忙走開,一步也不肯靠近副總裁辦公室。看她眉頭舒展,他也放寬心,只是才喝了一口咖啡,這次連臉都皺起來了,「你換了什麼東西給我?」

  「咖啡。」她小聲地說,腳步往後一移。

  「你要不要改變一下說詞,毒死上司是有罪的。」他難得幽默地勾起唇。

  「才不是毒吶!是養生雞湯啦!我拜託三姊教我燉的,足足花了我四個多小時喔。」一隻老母雞和三十多種中藥材熬燉而成,營養價值高。

  「為什麼燉給我喝?」聽到辛苦,他嘗試地飲了一口,突然覺得味道還不錯,又多喝了幾口。

  「因為……」她不想說……

  「因為什麼?」

  「是你要我說的喔。」看他點頭,她才小聲回答,「因為小喜哥哥也喜歡喝,以前都會叫我跟三姊學,所以……」他的臉色果然沉下來了,知道不是她的錯,但仍忍不住嫉妒,嫉妒那個叫莫喜青的男人能得到她的關愛,又忍不住怨恨,怨恨那個叫莫喜青的男人,在她身上種下的毒太深。

  可惡,他不會退縮的,他這輩子跟莫喜青槓上了!

  第四章

  「我送你。」

  「不,……不用了,有人會來接我。」

  「是誰?」

  「呃!一個朋友。」

  「什麼樣的朋友,男的女的,是你男朋友嗎?」

  「……副總裁,我沒有男朋友啦,你真的不用送我。」看來不說出個理由,他就沒打算放過她的樣子,楊冰倩只好無奈的說:「我怕人家說閒話。」

  早上出大太陽的天氣,到了下午時分反而陰雨霏霏,雨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地面一片潮濕,人在雨中淋久了也會濕露露的,像只落湯雞。最近,她本來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她神經再怎麼大條也還是發現了,厲旭陽對她的好,已經超過同事、甚至是朋友的情分了。偏偏她看不清自己的心,偶爾會偷覦那張嚴肅的側臉,一瞧便面紅耳躁,跳動飛快的心臟幾乎要停止,直到他若所思地側過臉看她,她才趕緊裝忙的低下頭。

  可是她說不清楚,這感覺到底是因為他是厲旭陽,還是因為他長得像小喜哥哥。

  越是理不清,她就越沒辦法真誠的面對他。

  所以這些天她一直藉故避開令她心口慌慌的男人,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和他接觸,即使同事又把公文往她桌上一丟,她也會趕緊把人拉回來,讓對方自己去送。

  大家都說楊秘書變得怪怪的,剛進公司的新人便拿喬,耳語不斷地多了些怪責的聲浪,但她盡量充耳不聞,當作沒聽見,裝聾作啞地做份內的事。

  反正她現在就是想不清,能避就避。

  「有什麼問題嗎?小花,這個人騷擾你是嗎?」雨中走出一位偉岸男子,壯碩的手臂上方持著一把喪禮用的大黑傘。小花?乍聞這小名,如被雷擊中的厲旭陽驀地一驚,全身僵硬如石。他車禍醒來後唯一記得的名字,就是十分通俗又好記的小花。當時他以為那不過是殘存記憶中最後見到的事物,因為印象深刻,不容易忘記,連同他的心理治療師也用相同說話說服他。

  小花,小花,一朵小花,真的不具任何意義,他應該很快就能遺忘,畢竟那不是什麼重要訊息。

  可是奇怪得很,八年來他一直沒忘記這兩個字,它一如生出細根的籐蔓緊緊纏繞他的心,讓他想忘也不能忘,牢記在心底。

  當初他看到廣告牌上的她有著花樣胎記時,也才會第一直覺以「花」來暱稱這個讓他心起波瀾的女人,但他真沒想到,原來楊冰倩真有個暱稱叫「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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