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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衛小游    


  那一晚,祆祠燒燬,櫻花也不成林了。

  然而有些事情,也許已經有所改變。

  當晚,他們回到呂家,怕驚動父親和小春,本想從後門偷偷溜進屋子裡,卻不料聽見了一個好熟悉的聲音-

  「唷,小姑娘也曉得帶男人從後門進屋子啦!」

  祝晶滿臉通紅,猛然轉過頭去,果然看見了那妖冶艷極的女子就坐在後院的老樹幹上,赤著足,晃啊晃的,好不自在。

  「阿鳳!」許久不見,依然妖氣逼人哪。

  阿鳳既然來了,那麼小舅舅一定也-

  「祝兒,瞧瞧妳,怎麼這麼狼狽,妳不是答應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嗎?」

  才想著,五年不見的醫者便站在後院的迴廊裡。

  被人當場逮到從後門進屋,而且還「衣衫不整」,只著中衣的井上恭彥努力維持著鎮定的表情問候道:「醫者,許久不見了。」

  醫者從上到下仔仔細細打量著井上恭彥,目光絲毫不放鬆,直到他聽見祝晶說:「舅,恭彥受傷了,你先幫他裹傷好嗎?」

  歎了口氣,再回過頭來,看著同樣狼狽、卻顯然安好無事的甥女,有點無奈地道:「你們是去了哪裡?怎麼弄成這樣?」活像是從火場裡跑出來的。

  祝晶慌忙道:「待會兒再解釋,先看看恭彥。」她把恭彥推到醫者面前。

  恭彥乖乖地伸出雙手。「給您添麻煩了。」被熱土灼傷的指尖已經略略浮起水泡。

  「祝兒,」醫者蹙起眉。「你們該不會真的是從火場跑出來的吧?」

  「想當然爾。」阿鳳從樹上躍下,執起恭彥的手道:「小姑娘,去弄盆乾淨的水來。」

  阿鳳的醫術不亞於小舅舅,祝晶趕緊照辦,捧來了水盆,讓恭彥洗淨雙手。

  阿鳳拿出腰間的百草袋,拿出一瓶藥水塗抹在恭彥的傷口上。做完基本的工作後,她將那瓶藥水拋給祝晶。「七天之內,每天早晚兩次上藥。」

  「那七天之後呢?」祝晶傻傻地追問。

  阿鳳笑嘻嘻道:「七天之後,就見閻羅王啦!」瞧見小姑娘臉色瞬間轉綠,阿鳳才改口道:「騙妳的,七天之內就會痊癒了。」

  祝晶面露欣喜,阿鳳又道:「來,姑娘,妳全身濕答答的,被妳爹瞧見了可不好,快去把自己弄乾淨吧。」

  「那恭彥……」祝晶不肯離開。

  醫者笑了笑。「他先留下,我有話對他說。」

  祝晶仍然有點不放心,因為小舅舅那抹笑,跟阿鳳好像,染了妖氣呢。是因為在一起久了,被影響了嗎?

  被阿鳳推著往大屋裡走,祝晶沒奈何,頻頻回過頭道:「恭彥,先別走,你等我,我還沒-」

  「好了好了,我的小姑娘,妳舅不吃男人的。」

  「阿鳳!」

  阿鳳笑著,將祝晶給帶離開後院。

  恭彥也等待著,等祝晶一離開,他有禮地道:「醫者,請指教。」

  醫者看著恭彥良久,才道:「我問你,恭彥,我知道祝兒很喜歡你,可是你呢?你願意為祝兒死嗎?」

  這劈頭一問,儘管是不曾料想到的,然而恭彥仍毫不猶豫地回答:「我願意。」

  他願意為她死,卻不能為她停留。

  留在長安,不僅有辱家人對他的期待,更辜負了當初選他入唐的元正天皇。倘若真成為這樣的一個男人,他有什麼立場可以說他能夠對另一個人付出超越生死的情愛?

  但若為她而死,那就不一樣了。在愛情面前,他只是一個願意付出自己所有的普通男人。他願意為祝晶死。

  觀察著井上恭彥的舉止,醫者似乎滿意了。

  他揚唇,從腰間取出一把閃著銀光的匕首,遞給恭彥。「那好,你就死吧!我想你應該知道、也知道相思咒的事,祝兒是因你而犯病的,你若死了,祝兒就能活了,所以,你就死吧。」

  恭彥看著手上的銀匕首。「現在?」

  「現在。用那把匕首,插入你的心臟。」

  「祝晶就能活下去?」他不是不擔心她或許活不過今年的中秋,那一天正是她的生辰。他所認識的呂祝晶從來不過生辰,他一直到這幾年才知道原因。

  「是的。」

  恭彥露出微笑。醫者是祝晶的舅舅,又是醫術高明的大夫,他相信他說的話。

  「請幫我轉告祝晶,這十五年來,我很感謝她。」

  隨後,井上恭彥果真拿起匕首往自己胸口一刺,感覺血肉迸裂的同時,他往後倒下,全身失去了力氣。

  「舅!你們在做什麼-」覺得心神不寧,走到一半又跑回後院的呂祝晶正好看見恭彥仰頭倒下,鮮血迅速染紅了他胸前。

  她心目俱裂,飛奔向恭彥。「恭彥!你怎麼了?!」她心神大亂地摸著他染血的胸前。他這一刀,刺得很深,直接穿過肌理,刺進了心臟。「舅、舅!你做了什麼?快救救他啊!」

  她不敢拔起他胸前的匕首,又不能眼睜睜看鮮血染紅他週身,只能徒勞無功地壓住他的胸口,看著鮮血從指縫淌出。

  醫者在恭彥身邊蹲下,伸手探測他的頸側脈搏。

  阿鳳不知何時來了,就站在他的身邊,笑笑地道:「還真是毫不猶豫呢,刺得這麼深。真希望我也遇得上這麼好的一個男人,願意為我死。」

  願意為我死?祝晶猛抬起頭。「什麼意思?什麼意思?!你們做了什麼?」為什麼她才一轉過身,恭彥就倒了下來?「恭彥他、他……」

  收回手,醫者冷漠地道:「他死了。」

  祝晶全然怔住,滿腦子混亂,再不能思考。

  瞪著恭彥緊閉的雙眼,面若死灰?沒有血色的唇,以及逐漸冰冷的軀體,她再說不出話,只能嗚咽出聲,彷彿失偶的獸……

  「祝兒,他一定得死,他死了,妳才能活,我沒有別的選擇。」醫者的聲音彷彿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卻打不進她的心。

  恭彥怎麼會死?要死的人是她呀!她從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自己活不久……恭彥怎麼可以死呢?他就要回日本了啊……等了十五年,終於等到歸鄉的日子,他的家人、他的未婚妻都等著他學成回鄉呀!

  祝晶抱著恭彥逐漸失溫的身體,抱得那麼緊,放不開手。

  今天他們還那麼開心的出遊,今天她才明白,他先前說不愛,只是在騙她。

  他沒說過愛她的話,可是他是那麼真實地用各種行動在愛著她。

  看似溫柔好說話的他,確有一顆比任何人都要堅定的心以及剛強的意志。

  她怎麼可以讓他孤單地一個人死去……

  眼淚無法停止,與他的血交融得分不清。

  她緩緩地、用力地,抽出他胸前的銀匕首,熱燙的眼淚淌進他的傷口裡。

  「對不起,可是跟你在一起是這麼的快樂……恭彥……吾友……」輕輕吻上他的唇,手中匕首堅定地插入自己的心。

  祝晶隨即倒下,醫者接住她,眼神由冷酷轉為溫柔。「好了,祝兒,都沒事了。」

  他輕輕抽開祝晶胸前那把銀匕首,下一瞬間,匕首化成灰。

  原來一切不過是幻術。

  苗女阿鳳笑著討賞:「阿蓮,我做得好不好?」

  醫者沒有回答。

  恭彥已經轉醒過來,看見祝晶昏倒在醫者懷裡,自己胸前的刀傷卻已消失不見,一時間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麼了?祝晶?」

  抱起甥女,醫者回答了恭彥的問題。「恭彥,『相思咒』無術可解,是一種只能施術,卻不能解除的強大咒術。」

  送祝兒回長安後,這幾年,他與阿鳳到處尋找解咒之方,好不容易才從一位隱世仙人口中得知咒的秘密。

  阿鳳笑看著恭彥,補充道:「必須是真心相愛之人,才能承受這份咒力,我想你既然都願意為這個小姑娘死了,應該也不會介意今生今世都只愛著她一個人吧!那意謂著,即使你返回日本,也不能再娶別的女人喔。」

  醫者點頭。「若你同意,我們將為你施術,施下另一個相思咒連結你和祝兒的此生;從此之後,你們兩人將會同生共死。不知你可否願意,井上恭彥?一旦施術完成,就再也不能解咒了。」

  「施咒後,假如我死了,祝晶也會死?」那萬一,他也是短壽之人,豈不是反而害了祝晶?

  阿鳳笑嘻嘻地道:「那你可得好好保重自己,年輕人,假如你的命夠長,我們小姑娘也就托了你的福呢。」

  醫者看著他道:「不施咒,三魂七魄少了一魄的祝兒絕對活不過今年中秋,她是生是死,就讓你來決定吧。」

  「呂大人知道這件事嗎?」

  醫者回答:「我不讓他們到後院來,是想先聽你的決定。如果你不想答應,現在就趕快離開,不要讓他們抱著不切實際的期望。」

  「我不離開。」恭彥堅定地道:「我要祝晶活下去。」活過二十五,從此以後,盡情自己的人生。

  「你要知道一件事。一旦施了咒,祝晶也不能再嫁給別的男人了。」這種咒術的效力,是雙向的。原本祝兒就因為是單向繼承,才會短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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