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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陳毓華    


  兩人促膝,徹夜談天,天南地北的聊,幽微的少年心事,微涼的寂寥和未知的將來。

  一個是初綻芙蓉,一個是淺灘臥龍,這一晚,都有東西種進了兩人的心底,只是當事人都不知道。

  赫韞看了香宓的裝扮,不由得失笑。

  鴉青色的窄袖布袍子,同一色的褲子,頭髮用絲網帽罩著,一張新艷勝雪的小臉蛋還刻意抹黑了些,看起來好像很正常。

  「來,我跟你說,這衣裳不是這麼穿的。」他溫言道。

  「我穿錯了嗎?這衣服我可是還特意去跟小赫借來的。」小赫的個頭比她矮小,袖長、褲管都有點不合身,不過只是暫時穿穿而已,不需要太計較。

  「你的身高跟我有幾分像,下次要穿男裝時,跟我說,我的借你,別再跟小赫借了。」不知道為什麼,聽見她身上穿的是小赫的衣服,赫韞竟覺得心裡有些說不上來的氣悶。

  「也好,他的衣裳我穿起來真的有點小件。」

  見她允諾,他溫潤的眼神來到她的衣襟處,「衣襟右壓左是胡人的服裝穿法,我們這裡無論男女均為左壓右,以表示一致。」

  「這樣啊。」真講究,也真麻煩。

  赫韞替她調整好外衣後,兩人一同走出赫府,一路上見她對任何事物都感到好奇,小小的臉蛋左顧右盼的,他心裡不自覺的想著,總覺得她聰明有智慧,說話有條不紊的,內容精深玄妙,發人所未發之論,明白許多他們這般年紀都不懂的事情,但卻對生活起居這等小事完全不上心。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這點小迷糊卻讓他覺得莫名心甜。

  不曉得他心思的香宓自顧自的走著,在這沒車、沒轎的時代,沒有任何代步工具的兩人很努力的靠著雙腿往城東街走去。

  「赫韞,你知道哪裡有賭坊嗎?」

  他吃了一驚,「你要去賭坊做什麼?」那可不是什麼好地方,輸到脫褲子、傾家蕩產的事時有所聞。

  「去了你就知道。」

  第4章(1)

  一盞茶後,狹窄的巷弄,一扇不起眼的紅漆門,兩人來到了城東最有名的賭坊。

  賭場裡龍蛇混雜,兩人跟著大人混進賭場裡居然沒遭到任何刁難。

  裡面的空氣極差,各樣的人都有,殺豬屠羊宰狗的、紈褲子弟、煙花女子,這邊粗言穢語,那邊口沫橫飛,赫韞聞所未聞,就差沒奪門而出。

  香宓把他拉到角落,叫他仔細看著莊家手上搖骰的骰盅,要他專心聆聽,「我們玩一把就好了。」

  「這裡人那麼吵,我哪聽得到搖骰子的聲音?」

  「你只要專心就可以了。」

  專心?

  赫韞逼不得已的閉上眼睛,但是外在的雜念那麼亂,哪可能說靜心就能靜得下心來,但是漸漸的,莊家搖骰骰盅裡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一個個的數字像烙鐵一樣烙在他的腦中,玄機般的數字在他思緒深處浮現了。

  「下——」搖骰的莊家吆喝著。

  「怎樣,給我數字。」香宓催促他。

  他把腦中浮現的數字告訴她。

  香宓匆匆押注。

  「下好離手!」又吆喝。

  揭盅的結果,一時間驚愕聲、喧嘩聲、詛咒聲、破口大罵聲此起彼落的響起。

  赫韞只覺得耳裡嗡嗡作響,一直到被香宓拉出賭坊還未能回過神來。

  走離賭坊約莫一條街,香宓看見廟口屋簷下有個老邁的乞丐,便將贏得的彩金全部投入他的破碗公里。

  赫韞傻愣愣的問:「為什麼把贏來的銀子都給了他?」

  「不義之財留不住,也不應該留,我說過,帶你來這裡只是要印證數字的玄妙。」

  他點頭,明白了她的一番苦心。

  這一刻,赫韞開竅了,他的生命因為她的出現而開啟了一扇窗,用江湖話來說,那就是打通了任督二脈。

  「你這麼聰明,為什麼沒有走術數師這條路?」他盯著路上的石子看,問她。

  「因為我老太爺說我只有小聰明,沒有大智慧,更重要的是我懶,人懶就無藥可救了。」

  那麼深奧的東西她敬謝不敏,能知道這些皮毛還是因為長年跟在老太爺身邊耳濡目染得來的。

  老太爺對她的不求甚解,從來不責怪。

  忽然,她想起了那總對她百般寵愛的老人家……

  「你怎麼眼眶紅了?」

  「沒事,風沙大,進了眼。」

  「想家了是嗎?」還真敢說,連鼻子都紅了,一定是想到什麼感傷的事。

  「我想老太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但是現在說開了,心裡的鬱結就不成結了。

  「你也跟你家的老太爺相依為命嗎?」相似的背景,兩人何其相似。

  「嗯。」

  「你……就把赫府當作自己的家吧。」

  立夏過後,時序進入五月。

  赫韞知道自己不喜歡讀書,認字也不成,根基打得不好,要熟記卦文實在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認字、書寫還是需要有人在旁邊指導他,於是他向香宓要求她陪讀。

  「伴讀、書僮?」她答應得很乾脆,反正她也閒閒沒事做,更何況孩子的教育不能等。

  「你也知道我有很多字……一定要有人在我身邊指點的……」他有些困窘,困窘的樣子很美麗,也很孩子氣。

  「無須磨墨、代替被師傅罰?」

  「這些事我自己來就成了,你不必跟著我上私塾,墨我自己會磨,答不出試題被師傅罰是我活該。」要是可以,他還真想同她一起去,有她在身邊,讀書應該會變成比較不那麼難過。

  「別氣餒,只要有恆心,你會是非凡人的。」

  「意思是你答應了哦?」

  師傅放棄他、老太爺覺得他丟光赫府的臉、朋友們看不起他,只有她肯定他,想明白的瞬間,又是心酸、又是感動,他不由得對功課更加上心了。

  就這樣,赫韞的雲嶂樓經常有了兩人的影子。

  香宓也不是整天守著赫韞,他上私塾的那段時間,她逛大街、混茶館、吃小吃、聽說書,生活得快樂無比。

  赫韞放學,回到府中,兩人用過晚飯,就開始做功課,專心忘我的時候,香宓並不覺得被冷落,她看閒書、吃蜜餞果脯,然後做一些奇形怪狀的動作,赫韞問她,她說那叫什麼,「瑜伽的拜式」。

  她也會偶爾在紙張上面塗塗寫寫,累了,會自己哼哼唱唱,再不然就把赫泉找來,把她塗在紙上的東西拿給他看,只見赫泉皺眉又是遲疑又是搖頭的,最後總算點頭,抱著那迭紙,搔著頭離去。

  「你神神秘秘的,那張紙上面到底寫什麼?」不是他不專心,而是她的舉止太奇怪了,到底什麼事情需要用到赫泉呢?

  「等事情成功了,再跟你說。」說完,她丟了一粒乾果入口。

  他從來都不是個會追根究底的人,何況以香宓的性子,時間到了她就會自己揭曉答案,所以他一向只等著她自己說出來就好,但這次是因為太奇怪了,讓他不禁感到好奇。

  赫韞發現她不吃糕點類的零食,只吃跟晚冬要來的橙子和乾果,咬得牙酸了,還會做出酸溜溜的表情出來,她以為他沒見著,其實他全瞧入了眼。

  他覷著,少有情緒、依舊誰也看不透的眼掠過淡淡的軟意,接著用長睫遮住,再抬眼時又恢復一如空谷幽蘭的冷然性情。

  日頭悄悄的往晴空爬高了些,用功的他抬起頭,伸了長長的懶腰,卻乍見許久沒聲音的她趴在書冊上睡得十分香甜,一綹軟軟的青絲落在桌面上。

  他小心翼翼的掬起了少許髮絲,用大拇指的指腹撫了過去,像在撫摸上好的綢緞般,閉著眼睛無聲的微笑了。

  睡一下似乎是不壞的主意。掬著她的發,赫韞緩緩的靠過去。

  不多久,送熱茶過來的晚冬驟然的停下步履,不想打擾眼前唯美的畫面——

  兩個依在一起的身影如同木雕般的相互偎靠著,花間有蝴蝶捉對兒蹁躍,偶爾會翩翩的停在兩人的髮梢處。

  赫泉辦事利落,幾天後便喜孜孜的從巧匠那裡帶回香宓要的成品。

  「香香小姐,我讓人照你給的圖樣做出來了這個叫什麼『魔術方塊』的東西,你看看,這是不是跟你說的一模一樣?」他一路掖著,就怕被人看見,雖然這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玩意,但總是覺得怪異得很。

  香宓見自己要的東西做好了,拿在手裡感覺有些沉,三乘三乘三的六個面,各塗上不同的顏色,有點重,但不至於礙手,這年頭沒有輕盈的塑料,只有木料,而這還是赫泉盡量讓工匠找最輕巧的木料做成的。

  怎麼說這間大宅子都不是她的家,雖然赫韞曾說過要她當成自己家留下來,但她終究得離開,所以她得賺錢,才有能力離開這裡,但是在這時代女權低下,女人謀生的管道少得可憐,她想來想去,只有拾人牙慧一條路可走了。

  數獨的九宮是平面的,魔術方塊是立體的,她的上輩子,魔術方塊一出來就風靡了全世界,幾乎人手一顆,她相信這東西也能在這個朝代造成風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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