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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陳毓華    


  可是她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穿著赫泉拿來的對襟短衫,色澤很樸素,看在衣服乾淨的份上,她也就將就著換上了,繫上寬腰帶,身材總算有了那麼點曲線,拿下了金翠花鈿後,少了固定飾品的長髮披散一肩,三千青絲如瀑瀉下。

  這麼長的頭髮,摸起來還滿柔順的,美雖美矣,但洗個頭要花多少時間啊?

  她隨便攏了攏,編成一條粗大的長辮,找不到什麼繩子之類的東西可以固定髮束,一眼看見攤在床上那件蘇繡鮫綃,根據小時候曾經見證過赫府極盛時代的赫泉說了,這件袍子價值連城,號稱十兩金不換,因為選的繭不同,繅絲不同,織法不同,一年裡,十個繡娘趕工才能織得一匹,就連王公貴族也穿不起這麼好的料子。

  因為它的貴重,金銀珠寶赫泉全拿走了,宮裝卻留了下來。

  宮裝、宮裝,是哪裡不對呢?

  宮……也就那瞬間的電光石火,雖然慢了半拍,但她總算想起來哪裡不對勁了,她這身體的主人可見是大有來頭,因為這宮裝可不是阿貓阿狗都能穿的,除了朝廷誥命貴婦之外,就只有天子家的女人們可以穿得上身,難怪赫泉不敢拿。

  這袍子要是流落到市集,無論拿到當鋪還是二手估衣鋪,不用什麼行家鑒定,門外漢都看得出來它價值不菲,要是追查起來,是會遭罪的。

  看起來赫泉不是沒有眼色的人。

  而她這身體的原主人……她並不想攪進什麼複雜的爛泥巴裡,既然這衣服不能換錢,當抹布也不知道吸不吸水,且也太暴殄天物了,在還沒想到辦法要把它往哪裡藏才能萬無一失的當下,她動手撕了那美麗袍子前裾的兩條絲帶一粉一青,充當髮帶用了。

  她最後把袍子塞進枕頭裡,確定一片衣角都沒露出來後,這才第一次踏出房間。

  她得去找赫泉說說,那些貴重的飾品最好拆開來典當,即使這樣價錢會折了好幾折,小心為上絕對是萬策。

  她淨顧著想事情,沒注意到高高的門坎,腳沒跨過去,過長的裙子邊被腳底的繡鞋絆了下,人失去平衡的摔了個五體投地。

  她應該慶幸這身體的主人胸部發育還不太完全,以致摔起來沒那麼痛嗎?她的牙沒摔掉吧?在這種落後的時代可不會有牙醫的。

  想到自己的蠢樣,她忍不住詛咒出聲。

  她香宓樣樣出色,唯一、僅有的缺陷就是運動白癡,當年學校跑八百公尺,在她畢業許多年後仍是那間貴族學校最長秒數的保持人。

  恨吶,什麼不好保持,這種紀錄就免了!

  想起從前,讓她不只想剪頭髮,連剪短裙擺的心都有了。

  她吃力的攀住門坎,想趕快起來,哪知道抬起的水眸就這樣對上了一雙僕役穿的黑色小布履。

  第2章(1)

  可惜了這偌大的大宅門。

  廊庭九轉,花廊水榭,高簷闊宅,梅花浮雕品種萬千,三個大院,八個小院,三個大院經由花園、小湖相隔,格局上互通,卻又相對獨立,可惜全都荒廢了。

  這等淒涼悲哀的光景,讓人看了忍不住心酸。

  香宓這一路走來,沒碰見任何家丁奴僕還是女婢,鼠蛇蟲蟻倒是出沒頻繁,也不怕人,搖頭擺尾的鑽進草叢,她再走下去也沒意思,轉頭去看她走到哪就跟到哪,擺明了對她並不信任的小赫。

  她可沒忘,剛剛她跌了個狗吃屎後,他的大眼睛裡說的好像她是個笨蛋似的,一副想笑又要憋住的表情。

  「想笑就笑吧,就算笑出聲音,我也不會說什麼的。」也不知道來搭個手,她忍不住在心裡頭嘀咕了下。

  穿厚長的裙子真不方便,她想念她的牛仔褲。

  被她這麼一說,小赫反而垂下頭,不出聲了。

  反正這也沒什麼好丟人的,她沒事人樣的到處閒晃,終於腿酸了。

  找了塊比較平整的大石頭,她坐下來歇腿,差那麼一點點就隨手把裙擺撩起來捲到大腿上面,幸好意識到小赫逐漸瞪大的眼睛,她才很不情願的又將裙擺蓋好。

  「你一點都不像別人家的千金小姐。」小跟班終於肯說話了。

  「哦。」她本來就不是。

  「你看到蛇蟲也不會尖叫。」他印象中的姑娘家都是那個德行,一隻蚯蚓就能嚇得她們眼淚鼻涕一起流出來,醜死了。

  「我天生膽子大。」小蟲子有什麼好怕的,趕跑不就得了,真要說,人心絕對比小爬蟲類要可怕幾千萬倍,只是這孩子還小,她就別拿這些邪魔歪道的思想荼毒他了,等他以後長大了,自然就會懂。

  「而且她們就算要歇腿也不會坐在這麼髒的石塊上。」

  還真是觀察入微啊,這孩子,以後肯定大有可為!

  「咳,我說,怎麼你們府裡頭沒什麼人呢?」她明知故問,故意轉移話題,不想話題再繞著她身上轉。

  小赫本來逐漸開朗的清秀臉蛋又黯淡了。

  慢慢的,香宓也歸納出幾點來—

  赫府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共就只有五個人。

  五個人裡已經包括了兩個主子。

  據說,赫府原來家大業大,是鳳京的望族,三代以上,生意也做得頗大,堪稱北方士族的翹楚,事情壞就壞在這一代當家做主的仗著幾代累積下來的財富不屑經營,自然挑不起這樣枝葉茂盛的一大家子。

  一個家族要往上爬可能要累積數代的努力才能得到榮耀財富,要敗壞卻很容易,當家主子英年早逝後,赫府從京城第一大家族的地位逐漸沒落,親戚們的嘴臉一年比一年傲慢,祖先輩的高第光榮逐漸暗淡,宅子裡的人大多辭了去,曾經宅第連雲,上上下下幾百口人,最後竟然只剩下三個死忠的長工,靠典當度日,硬撐著這個宅子。

  一個奴才,一個老媽子,一個小廝,奴才赫泉負責看門、採買、管家,甚至去外面打零工賺錢回來養家;老媽子晚冬操持家務、灑掃、洗衣做飯,編點竹籃什麼的貼補家用,至於身為小廝的小赫,要干的活也不少,廚房裡幫著,屋前屋後修理籬笆,後院還有成堆的柴等著他,做足了一個頭家該做的事。

  每個人都有做不完的事。

  府裡的經濟和人口狀況她並不太有興趣知道,畢竟她只是暫住的客人,別人家的家務事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樣?只不過聽著聽著,她發現不論怎麼看,她的處境都很艱難。

  這個家有那麼多張要吃飯的嘴,卻沒有半個能理家、養家活口的人。

  人走茶涼,樹倒猴猻散,自己不爭氣哪能全怪世態炎涼、人心冷漠呢。

  此處沒辦法久留啊。

  她心忖,要不先走一步算一步,過個兩天,等摸清楚外頭的狀況後,再來找機會落跑。

  天色尚未黑透,她吃到了穿越過來後的第一餐飯,也見到了晚冬。

  說她是老媽子簡直侮辱人,不過在這舊時代,女子不只婚結得早,生兒育女也早,一旦年過三十,就是老人了。

  依她看,晚冬大概三十左右,這要是在二十一世紀,絕對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她一身荊釵布裙,卻不掩其秀麗中存著的精幹,雖然在廚房裡忙了半天,身上卻沒多少油煙味。

  談不上細緻的一雙手正忙著把飯菜端上桌,態度不卑不亢。

  竹籃裡的飯菜全拿出來了,飯有豆子和小米,菜是燉得爛爛的蘿蔔。

  「小姑娘請慢用,我還得給老太爺還有小主子送飯去,要是還有什麼需要,可以吩咐小赫。」

  「你們家都這麼早吃飯?」

  「蠟燭珍貴,油燈有煙氣會熏眼,趁天色還沒黑把家務都做了,可以早點休息。」

  是可以省一點油燈錢吧。

  「你忙你的,以後不用專程給我送飯,你們在哪用膳,我過去就好。」

  她的平易近人顯然有點出乎晚冬意料之外,她點了頭後又搖頭,「怎麼說姑娘都是赫府的客人,不能怠慢。」

  香宓也不跟她爭了,只讓她趕緊去送飯。

  她實在也餓了,將簡單的飯菜吃得精光。

  現代時空的她是個科學家,每天耗在研究室裡雖然累,但是得到的報酬足夠補償那份辛苦,她在市區有一間豪華公寓在出租,自己則是住在距離實驗大樓比較近的郊區透天厝裡,一輛鮮紅色寶馬是她的代步工具。

  只是研究一忙起來,三明治、餅乾果腹是常有的事,能有一頓熱食吃,還是人家煮好端到面前來,那是回老太爺家才有的待遇。

  老太爺是寵她的,寵得她能釋懷也是科學家的父母經常不在身邊的寂寞。

  她從來不覺得這樣的生活有何不妥,她的父母有自己的生活,她也有她的生活,不互相打擾,偶爾相約出來吃頓燭光晚餐、偶爾有交集,是很好的相處方式。

  欸,可是現在來到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屋子外面的燈籠紙舊了,又因吃飽飯沒有任何娛樂可以打發時間,便開始想念自己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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