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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陳毓華    


  「知道、知道了,以後你賺大錢了,要買下晁南國的城東給我。」

  不懂他在堅持什麼,還以為他很開明呢,這白紙一張,隨她塗鴉的少年好像變了,不過變在哪,她一時又說不上來。

  但不管怎麼樣,男人,嘻,她還挺喜歡這說法的。

  他的背搖搖晃晃的,像水中的小舟,蕩啊蕩的很舒服,舒服得讓她幾乎快要睡著的時候……

  「我買給你。」赫韞突然低聲的說了這麼一句。

  她沒出聲,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夢裡,她笑得很開心,金子元寶堆了滿屋,笑得牙都露出來了。

  刷刷刷刷刷……紙頁被飛快翻過的聲音,啪,然後整本賬本闔了起來,接著是有人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赫小姐,這賬本有什麼不對嗎?」初出茅廬的清秀賬房慌了手腳。

  「不對的事是——我不是赫府小姐,我姓香,樸賬房怎麼可以隨便亂叫。」

  赫府的僕人都聽她的,也難怪不清楚他們關係的外人容易產生錯覺。

  「是的,香姑娘。」

  她歎氣不是因為人,而是歎這賬本,這賬本根本就是個流水賬,沒有借記、貸記,更沒有資產負債,看得她一個頭兩個大。

  「這賬本……按理說起來也沒有錯,就是看起來傷神。」

  「小人不懂。」

  「這種記賬方式太瑣碎又不實用,我要是一筆筆對照著看,就這半個月的營收可能一天還看不完。」

  「一直以來,所有的賬目都是這麼記著的。」

  「我們改變個方式,你覺得可好?」

  「願聞其詳。」雖然問說「可好」,可那意味並不是商量。

  「來,坐吧,你站那麼高,我要仰著頭看你,脖子很酸的。」

  「是。」慌忙入座,雙手擱在大腿上,一派拘謹。

  香宓也不廢話,她拿來一張紙,畫起了格子方塊,左橫右豎的,很快完工。

  「我的字不行,隸書可以寫上那麼一點,篆字只能把它當成蚯蚓看,所以字我來念,就勞駕你填上去。」

  他以為香宓在說笑。

  她小小年紀就這般與眾不同,能設計出方塊那種集有趣又能令人思考的玩具的人說不會寫字,很難教人信服。

  他哪知道香宓真的是有苦衷的,她上輩子國文素質本來就很一般,用的也不是這種迷宮一樣扭扭曲曲的字。

  在這裡,平時打發時間看的閒書,裡頭的意思也多是用猜的,猜來猜去,猜得亂七八糟……她常常這樣安慰自己,人不是萬能的,即使是哆啦夢也不能。

  當樸賬房把字都寫上去以後,她細細解說要如何記賬才能省時又省力,俊秀的年輕人從她像珍珠般的皮膚、淡冽的香氣裡回過神來,又從不解到臉上露出驚訝、歎息,最後如獲至寶的帶著新出爐的借貸表記賬單走了。

  香宓吁了口氣,見四下無人後咧開嘴,嘻嘻哈哈的大笑起來。

  她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赫韞。

  那天她醒來,鬢邊別著一朵小黃花,微微被壓扁了,但是仍有一點淡雅的芬芳留著。

  晚冬說那花名叫連翹。

  很美的名字,她喜歡。

  是赫韞為她別上去的吧?

  所以她很珍惜的把那逐漸要凋的小黃花夾進書本裡,希望可以保存得久一點。

  想著想著,她跳起來,撩起裙擺,她直往雲嶂樓跑。

  她用的是跑百米的精神,想在最短的時間內,用最快的速度見到赫韞。

  這一路跑來,她一直嚷嚷著。

  早就聽到她的聲音,正好離開書桌來到門口的赫韞像是看到一朵花初初盛開,隨著她來到,花朵開到極至,華麗到令人奪目,他不禁怔住了。

  她笑,眼神濕潤,撲進他懷中。

  「賺錢了,鋪子賺錢了,很多、很多……」她的臉紅撲撲的,一邊嬌喘,一邊獻寶的分享。

  雖然只是剛開始,但已經讓她快坐不住了。

  「你快樂嗎?」

  抱得很牢的小小身軀因為興奮而顫抖,漂亮的眼睛笑成了半月形。

  「快樂!」她毫不考慮的大聲道。

  「那就好。」

  她好,他就好。

  第5章(1)

  長夏將末,暑氣滌盡,桂花濕潤的香氣飄得很遠。

  拿著利剪的手正在猶豫不決的思考著要剪去哪根多餘的枝條……

  「老太爺,香香來了,您在不在啊?」輕快的聲音打從遠處就傳了過來。

  喀嚓一聲,一個力道拿捏不好,一朵開得正盛的蘭花應聲落地。

  「又是你,你來做什麼?」看見踏足進了庭園的嬌俏身影,蒼老的聲音極度不悅,筋在額上狠狠的跳著。

  這株蘭花可是他栽培數十年,今年第一次開花,結果卻……

  「嗄,老太爺,您怎麼把這麼漂亮的蘭花給剪了?好可惜,要不,我們用個水盆把它養起來好了。」

  「你……」老人已過六旬,頭髮都白了,精神倒還健旺,一把鬍子成弧度的掛在領口處,很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感覺。

  「您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好。」她不請自來的進了赫府老太爺的院落,也不知道在裡面攪和著什麼。

  老人放下剪子,跟了進去。

  只見香宓跑進跑出的,一會兒工夫,她拿了個青藍魚盆把蘭花放在中央,又細心的裝了八分滿的水,再把那盆蘭花擱在八角窗邊,讓書香味濃厚的屋裡忽然變得生動了起來。

  「娃娃就是娃娃,淨弄這些有的沒的東西。」嘴裡不饒人,可還是坐進了官帽高背椅子裡,几上放著一盤殘棋。

  棋盤上,兩軍對壘,白多黑少,黑子顯然是大勢已去。

  香宓烹茶、沏茶,動作行雲流水,最後以老太爺慣用的骨瓷八角茶碗端上,千姿萬態的茶葉片吐溢出沁人心扉的芳華。

  「這是少爺讓我帶過來孝敬您的上貢的御茶,他說您愛喝,所以我就換下了您常喝的雨前龍井。」

  「自作主張的丫頭!」他才不領情。

  「您嘗嘗。」她不以為意。

  「他哪來的能耐?」嘴硬歸嘴硬,他還是用碗蓋撇去沫葉子,聞香後,喝了一口,不出聲了。

  「您別告訴我說您不知道他有多認真在讀書,他說希望有一天他能讓您引以為傲。」收去昨日殘棋,白子黑子各自放回那木盒中,只見她纖細的雙手忙個不停,分外好看。

  赫老太爺不說話了,一雙看似昏花實則精明的眼睛落在香宓的身上,忽然說道:「棋不要收了,我們來繼續日前沒下完的那一盤。」

  「您不早說,人家都收乾淨了。」她嘟嘟嘴,嬌態憨然。

  「日前贏了我二子就以為飛上天了?」

  「哪裡是啊,是老太爺看我年幼,承讓來著,我可不敢托大。」她容貌精緻,嘟起小嘴來的模樣像圓圓的小饅頭,又笑意盈盈,如同一朵解語花。

  「你是誰,憑什麼我得讓你?想跟我下棋的人都得拿出實力來,說我放水,簡直看不起我。」像是氣話,其實是孩子心性。老小老小,越活越小。

  晨昏定省,原本該他那不成材孫子每日該做的事,天天來到他跟前請安的人卻是這個來路不明的小丫頭。

  那個孩子是給他罵怕了吧。而她,為他那老實笨拙的孫子做了什麼,他這老頭清楚得很,他沒有外界以為的昏聵。

  「我不依啦,不是說好今天要論的是園藝經,為了今天,我昨夜可是開了夜車……是挑燈夜讀好多本書,準備來跟您斗書的。」

  「唷,口氣還真不是普通的大,斗書?你這丫頭片子能看過什麼書?論國策、評戰國,還是史記?」

  「我只看過《盜墓筆記》和《鬼吹燈》,老太爺,您說的這些書我聽是有聽過,但一本都沒看過。」她是那種沒什麼情調的女生,看的閒書也粉紅不起來,妖魔奇幻、哈利波特最得她的心,至於老太爺嘴裡說的這些,那種大部頭的書,都被她用來蓋泡麵……

  結舌再結舌,身為赫府最高掌門人很久才找回聲音。

  「……那你倒是說說看那《盜墓筆記》寫的是什麼……」他的退隱生活就是擺弄些花草,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專門來煩人……

  可細細再想,這娃兒識大體、知進退,懂棋明茶,還在外頭開了鋪子做生意,據說生意還不錯,再細看她的眉眼,裡頭沒有算計的意味,即便精明能幹也內斂低調得讓人不討厭,這孩子,究竟是哪裡來的?真耐人尋味。

  從老太爺的院落出來,走了一小段路,聽見不遠處有人說話的聲音,她往老虎牆那方向看去,是赫韞在送客。

  那人表情忿忿地,甩袖子走了。

  香宓只見到那人身上穿的青藍袍子的一角,有點眼熟。

  赫府少有來客,見的不是老太爺,而是赫韞,這倒稀奇了。

  看到香宓他也不驚訝,他知道她去了哪兒,又是從哪出來的。

  「有客人?」

  「他叫苻麟。」

  「那個帶頭欺負你的大個子。」略微沉思,她就想起來了。

  「他來問我為什麼不去私塾了。」因為香宓問了,他就回答,其實他並不覺得這是什麼了不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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