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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衛小游    


  序章

  聽說,他嫉妒她。

  也是。男人看著伏睡桌案上的女子,心想,若不是嫉妒,怎麼解釋像他這樣的人竟會將她放進心底?

  皇朝開國以來,就採行男女均可赴試的考選制度。

  他們同是乙申年的進士;那一年登科榜上,他是狀元,她則是進士最後一名,差一點就要落第。

  然而,如今她已是冬官府的首長大司空,官居一品,帝王賜字「瀾冬」,他卻屈居於她之下,當了她的副長。

  他與她,既是同年及第,在天官府待選,最後又同時被選進了冬官府,一路迄今……在他人眼中看來,論學養,論官品,她沒一樣能及得上他,只有一件事由她勝出––她的運氣似乎比他的好。

  人皆道,必定是運氣好,所以為官十年來,她坐上了冬官府首長的位置,與朝廷各部首長平起平坐;而他,卻只是她的工部卿。

  也難怪他會嫉妒她了。畢竟她這位置本該由他來坐才對。

  他垂眸看著伏在案上的她,墨黑眼底隱著一抹難解的神色,似是恨不得將她踩在腳底,享受徹底奴役此人的快樂。

  可惜啊,天不從人願……

  「冬官長……」有些遺憾的,男人低喚。

  伏在桌上、一臉疲憊、睡得極沉的女子只是嚶嚀一聲,沒有轉醒。

  此刻,這偌大府廳內,只有他倆。

  換言之,不管他做了什麼,都沒人會瞧見。

  眼神一瞬,男人緩緩探手向前……

  那是一隻能寫出一手好字的手,寫出來的字跡骨秀莊嚴,堪為法帖。他探手向前,輕觸女子因伏睡而略略袒露出來的雪項。

  「嗯……」頸後突然傳來森冷寒意,女子微蹙眉,有些稚氣的臉龐下意識轉往男子方向。

  「冬官長……」男人再次喊道,渾然不覺他刻意壓低的嗓音,輕到會教人聽了不禁有些頭皮發麻。

  女子總算稍稍轉醒,勉強睜開眼皮,睡眼惺忪地看著身邊的男人,打了個大大呵欠後,眼角垂著一顆困淚,昏頭昏腦道:

  「是你啊,履霜……」說著,眼皮又忍不住闔起。

  石履霜方欲回應,不料府廳門外突然傳來急切腳步聲,未及回身,外頭來人已莽撞闖入。

  那官員一闖進府廳裡,見到女子,脫口便喊:「小雪頭兒––」可在看清楚站在女子身邊的男人後,瞬間沒了聲響,片刻後反應過來,才趕緊訥訥問候:「工、工部卿大人……」

  「有什麼急事?莽莽撞撞的。」皇朝職屬冬官,正二品工部卿石履霜眼神冷淡地睥睨著來人,輕叱。

  「啊,那個……呃……」來人遲疑地瞥了眼他家冬官長頸後那隻手,確定那「的確」是工部卿石履霜的手,不是他眼花,一時間竟答不出話來;尷尬之餘,有些緊張地看著睡眼迷離的冬官長,小聲喊了聲:「小雪頭兒––」

  「首長名諱,是可以由下屬這樣親暱叫喚的麼!」穿著一身紅緣黑袍的石履霜十分不以為然地教訓著來人。

  身為冬官副長,他不能容許底下僚屬不分職等,把府內首長喊得像是鄰家青梅竹馬。重視職分的他,每聽到有人「小雪、小雪」的喊,心裡總是不舒坦。

  「呀!」瀾冬晃了晃頭,終於稍微清醒些了,聽見她家副長又在訓人,連忙緩頰:「履霜,別老這麼嚴肅嘛。如臨才剛入咱們冬官府做事,還是新人呢,難得他肯喊我一聲小雪頭兒,我覺得很好啊。」

  「哪裡好了?」石履霜瞇起一雙微微上挑的俊目,口吻充滿質疑。

  「咱們冬官府內一家親,當然好了。平時我不也都喊你一聲履霜麼?」

  「冬官長的意思是,您喊薛府士一聲『如臨』,就跟喊下官我一聲『履霜』,出發點都是一樣的?」

  「當然嘍,大家一概平等、一概平等啊,哈哈哈。」她乾笑幾聲站起來,投給一臉緊張的薛府士一抹鼓舞的微笑後,突然想起先前頸後那有點冰涼的觸感,連忙轉身向後,拉起石履霜的手,握了握,關懷道:

  「你手好冰啊,履霜,是最近太過勞累了麼?」

  她不在府裡這段時間,公務都由履霜幫她處理,想必累壞了他。

  石履霜抽回手,收攏在袖袍裡,眼神仍然冷冽地看著那名冬官府的新進官員,聲音雖輕,口氣卻頗為危險地道:

  「下不為例。薛府士,倘若再犯……」

  在工部卿的警告下,冷汗涔涔的薛府士哪裡還敢再犯相同錯誤。

  以前他還在天官府待選時,就聽說六部首長裡,以冬官府大司空對待僚屬最為親善,幾乎沒在管事;然而也正因如此,工部卿在府廳中的地位幾乎取代了冬官長,府內眾僚屬惟他是從,冬官府內大小諸事都得經過他手,對外周旋時更絕不吃虧,是個厲害至極的狠角色。

  明明只是職二品的副長,在府內權力卻凌駕冬官長之上,倘若不是官服的繡紋、腰帶、配玉與印綬款式略有差異,不知情的人,恐怕還會以為這位石大人才是正牌首長哩。

  再加上他方才見到的景象––果然,果然這位石大人對首長懷有異心啊。

  官場上盛傳,總有一天,冬官長的位置會換人來坐,如今石履霜之所以還肯屈居府內第二,不過是因為瀾冬大人構不成威脅,暫時不想「處理」罷了。

  等到有一天,他不滿足現狀了,小雪頭兒必定會被此人一口咬住不放啊。

  方纔,石工部是不是有把他的手放在小雪頭兒後頸上?

  該不會他以為四下無人,想趁機掐死她吧?!

  還好還好,還好他及時闖進來,這才阻止了一樁慘絕人寰的血案,救了頭兒一命。

  見職等九品的薛如臨眼色游移,知道是因為剛才他所做的事情被撞見的緣故,石履霜心底惱怒,卻不動聲色,只問:

  「薛府士,你匆忙闖進我府廳裡,究竟有何急事?」

  要治這種不識相的新人,以後多的是方法。石履霜故意提醒:

  「不是有十萬火急要事,府內官員在府裡跑得這麼沒規矩,成何體統!」

  聞言,薛如臨這才想起,這冬官府裡還有一條不成文規矩。據說是因為工部卿不喜屬下表現出匆忙失措的樣子,久而久之,府中官員因為養成行事不疾不徐的習慣,在六府眾多官員之中,堪稱最是有模有樣。

  「回、回稟大人,下、下、下官……」薛如臨當初之所以會在進士及第後待選近六年才分配到正式官職,就是因為他一緊張就會口吃;為這緣由,他才會對今春六部選仕大會上,在待選官員群裡獨獨挑選他入府的冬官長心懷感激啊。

  見薛如臨緊張到說不出話來,冬官長瀾冬幫腔道:

  「不要緊,薛府士,你慢慢講,履霜他不會責怪你的。來,告訴我,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知她有意袒護,石履霜冷哼一聲。「薛府士不是來找你的,冉大人,他是來找下官敝人我的。」

  瀾冬微訝。「哦?是麼?」

  確實如此。薛府士勉強點了點頭。所以,剛剛他衝進來,發現此時應該不在京城裡的首長竟出現在副長辦公的府廳內,甚至還毫無危機意識地伏在桌案上呼呼大睡,才會嚇了一跳。這根本就是羊入虎口嘛!

  瀾冬大人啊,您實在是太、太糊塗了。可就算再怎麼糊塗,也得知道誰是該防備的敵人,誰是可以信任的朋友呀。

  別看你身邊這個男人相貌堂堂、玉樹臨風,就讓他給騙了。

  正所謂人不可貌相,……石履霜是個信不得的陰險小人啊。

  彷彿看穿了薛如臨的心思,石履霜勾起一抹冷笑。想來這傢伙嘴裡說不出話,心裡倒是有滿多事情想說的嘛!暫不理會薛如臨,他回過神,專心對付眼前他官途上的最大障礙。

  「當然是。大人此時可是身在下官的府廳裡。」

  冬官府內有正、副兩處府廳,平時首長不在時,副長就代替首長處理公務,因此僚屬們多半勤走副長的府廳,反倒是首長的正廳較少使用,只因今日正好是旬休,除了幾位輪值的官員留守以外,官府內幾乎沒有其他閒雜人等。

  瀾冬無預警從青州返回帝京,連著好幾日旅途勞頓,一入府就因為太過睏倦,忍不住找了個安靜的地方補眠,卻不料一覺醒來,全然忘了自己身在何方,還以為是在自己府廳裡。

  這多半也是因為,她根本記不得冬官府裡到底有幾個府廳了吧?石履霜如是臆測。

  「咦!是麼……」瀾冬喃喃自語地摸了摸臉,眼下還有一抹疲憊的青影。

  見她恍然大悟,雙手藏在官袍大袖中的石履霜微微捉緊袖緣,略咬牙,語調清冷道:

  「大人回來得太突然了。這時節,您該在四百里外的青州督辦礦務才是。放著該做的正事不管,不怕被台官以曠職緣由彈劾麼?」

  皇朝在六部以外,另設有一個獨立運作的御史台,專養一些喜歡挖人隱私、把「彈劾」兩字掛在嘴邊的無事忙;幸好近年來那群台官因年紀老大,戰力大減,朝中氣氛才和緩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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