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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凌淑芬    


  「你找我有什麼事?」霍德低沉地問。

  她攏了攏披肩,慢慢走上涼亭。

  「或許你會覺得我多管閒事,但是我覺得應該告訴你。」她直視著他,「這件事,本來只剩下我父親一個人知道,如今多了我,而我打算告訴你。」

  「你為什麼會認為我需要更多阿比塞爾的謊言?」

  「因為我父親從來不說謊。」樂雅的眼睛美麗清亮得不可思議。「而且,這件事和你的父親有關。」

  「如果你是要為了他殺死我父親的事辯解,你可以省省了,我已經知道結果。」霍德挑起唇角。

  「那沒有什麼好解釋的,我父親確實殺了亞里斯朋,雖然不是用加那騙你的那種恐怖的手段,不過亞里斯朋確實是死在他手上。」樂雅轉身望著無邊夜色。「我想說的是另一件事。」

  「什麼?」霍德皺起眉頭。

  「我父親和亞里斯朋是最好的朋友,你已經知道了。他們從小一起玩,一起鬧,一起上學一起長大,直到他去法國念大學,而亞里斯朋留在勒裡西斯升學,兩個人才分開。」樂雅的語氣變得飄忽。「有些事,我們會告訴自己的好朋友,卻不見得會告訴家人。」

  霍德微瞇起眼,等她接著說下去。

  「念大學的時候,亞里斯朋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可是那女孩出身卑微,他深知大將絕對不會允許他娶這個女孩,同一時間,大將已經在為他物色門當戶對的妻子——」樂雅繼續盯著夜色,語氣悠悠。

  「也就是我母親,薇塔夫人。」霍德冷冷地道。他母親在亞里斯朋大學畢業不久就嫁給他了,不過多年之後才懷上孩子。

  可惜,他的父親甚至來不及看見親生的孩子出世。霍德拳心一握,一股熟悉的憤怒又湧起。

  樂雅微微一笑,繼續道:「當時亞里斯朋打電話給我爸爸,問他該怎麼辦才好。年輕男孩子能出什麼鬼主意?兩個臭皮匠商量了一下,就決定用最古老的方法——先斬後奏。如果那個女孩懷了亞里斯朋的骨肉,即使他不能娶她當正妻,要納進門還是沒有問題的。」

  這一段霍德不知道的往事,他不禁皺了皺眉頭。

  「不用皺眉,你一定在想,你從沒聽說過父親還有其它房妻子,對吧?」樂雅說:「那是因為他確實沒有。兩個月後,那個女孩依然沒有懷孕。亞里斯朋心急起來了,他和薇塔夫人的婚事在畢業之後就會舉行,如果他沒有先把這女孩的事安頓下來,婚後就更不可能了。所以,他決定帶這個女孩去醫院檢查。」

  樂雅回頭看著他。「去醫院檢查完之後,亞里斯朋就放棄了。他給了那女孩一筆錢,讓她去外地重新展開新生活,最後回來遵照大將的意思,娶了薇塔夫人……之後的變化,你就都知道了。」

  「所以,你想告訴我什麼?你們後來查出我可能有個不知名的哥哥流落在外地?」

  「我只是很好奇,你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麼亞里斯朋和薇塔夫人結婚了十幾年,都沒有消息,卻在他臨死之前懷了你嗎?」

  「這種事似乎你們女人家會比我瞭解。」霍德危險地放低嗓音。

  樂雅很想多賣弄一下懸疑,但是他眼裡的警覺讓她心軟了。

  「亞里斯朋無法生育!」她直接丟出真相。

  「……」

  好一會兒,霍德啞口無言,只能瞪著她。

  「他可以正常行房,只是天生精蟲過少,永遠無法令任何女人受孕。這件事亞里斯朋不曾告訴過任何人,只有他的至交好友阿比塞爾知道——」

  「不可能!」他直覺爆出否定的話。

  「——霍德,亞里斯朋從來不是你的父親。」樂雅直直看進他眼底。

  他瞪著她,久久。

  「你說謊,不然就是阿比塞爾說謊!」

  「我試過要回去那些醫院找資料,但是經過戰火的波折,許多醫療資料早就遺失了,所以我沒有任何的證據證明這一切,但是我相信你若有心要查證的話,這些事並不難證實。」

  心情大受震盪之下,霍德直覺地就想以反擊來取代防衛。

  「你以為你說這些能改變什麼?我就不會再和你父親為敵,然後你們一家人就可以擺脫我了嗎?小姐,醒醒吧,讓我告訴你一個事實——站在你面前的這個男人才是徹頭徹尾的大壞蛋!

  「六歲那年,是我提議自己去誘騙基頓將軍。他對一個小男孩沒有防備,才會走入陷阱,被我們俘虜!

  「西海會坐牢也是我的創舉!是我建議加那派人去和那個叫穆拉圖的低能兒結交,然後在西海面前揚風點火,目的是要讓他出手傷害穆拉圖!是我一手促成他被下放到拓荒隊!

  「所有西海在拓荒隊裡遇到的難關都是我策畫的,要去傷害你費森哥哥和翡莉嫂嫂的人,也是我去挑撥離間的。沒有我,加那那個莽夫的腦汁連十歲小孩都不如,他連個鬼都想不出來!

  「一切都是我!我才是那個大壞蛋!我只是讓加那那個蠢材以為是他的點子,在後面沾沾自喜,然後讓你們都把他視為幕後那隻大黑手。我每次攻敗垂成,就是錯在那傢伙到最後總是心急,自己胡亂插手,最後把我好好的計畫全盤打壞,不然,現在你的西海哥哥、費森哥哥、基頓叔叔和一堆哥哥伯伯,早就是一團屍骨了。

  「我就是這種壞胚子!就是我!你以為你的這番話可以改變什麼嗎?我會因此痛哭流涕,向你投誠嗎?你太高估自己的魅力了,小姐!」

  他的手憤怒一揮,樂雅怔怔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她抓住他揮揚的右手。

  她撫著他原本是小指的那個虛空,怔怔無語。

  霍德滿心憤怒,被她這樣輕輕一握,突然消失無蹤。

  樂雅慢慢放開他的手,輕聲道:「那麼,我有個新的消息要告訴你這個壞胚子——我懷孕了。」

  霍德愣住!

  她懷孕了?懷了他的孩子?

  她就這樣輕易地丟出第二顆炸彈,他還來不及有任何想法,她停也不停地繼續往下說。

  「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又哭又鬧要求你負責什麼的,因為我並不打算留下這個孩子。」她的口吻平鋪直敘到令人生氣。「我已經和我父親說好了,下個星期,他會向個朋友借私人飛機,安排我到法國處理掉。我被縛的事沒有多少人知道,所以這種事還是在國外動手術會比較妥當。我想,這樣對我們每個人都是最好的安排。」

  然後,樂雅平靜地轉身,像貓一般輕悄地離去。

  ☆ ☆ ☆ ☆ ☆ ☆ ☆ ☆ ☆ ☆ ☆ ☆ ☆ ☆

  他不是亞里斯朋的兒子?

  他不是亞里斯朋的兒子!

  他怎麼可能不是亞里斯朋的兒子!

  如果他不是亞里斯朋的兒子,這些年他受的苦,為的都是什麼?

  他曾經如此憎惡這個身份,認為自己畢生的苦難都是因為身為亞里斯朋之子而起的。可是,這也是他唯一知道的「身份」,一個明明白白的「定位」。

  雖然亞里斯朋早逝,霍德甚至來不及認識他,但是那是他唯一所知的父親。

  即使是個早已不再存在的人,依然是他唯一的父親。

  如今,他不但失去了唯一的父親,連他整個人生的定位都是錯的?

  霍德心情大亂,在第一時間悄悄離開勒裡西斯。

  他奔跑了幾個地方,做了些檢查,最後,他去見那個勢不可免必須一見的人——

  加那從陰濕的地板上抬起頭。

  他已經很老了。

  年過七十的他看起來不應該這麼蒼老,但是過去幾個星期讓他迅速老化下來。

  他的神情蒼白,灰髮凌亂骯髒,昏花的眼角結著厚厚的分泌物,呼吸之間都是穢臭的氣息。

  整間地下室有五公尺見方,只有正中央一盞昏黃的燈泡在晃動著。加那一身破爛的衣褲,左腳被一條兩公尺長的鐵煉鎖在牆上,在他的行動範圍所及,只有一張行軍床和一個洗手台、馬桶,整個環境比監牢裡的囚犯還不如。

  他已經被鎖在這間暗無天日的地下室長達六個星期了。霍德將他從那片山區秘密帶到法國,接著就是丟到這個陰暗濕冷的老鼠洞裡。

  衝著他對樂雅做的事,霍德很仔細地考慮過要用鐵鉗把這人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剪下來,任他流血致死。

  但是,「那個東西」的下落依然只有加那知道,他還是不得不留這人一命。

  其實,他能容忍自己和加那混那麼久,憑恃的也就是加那手上的那張「護身符」而已,這一點,他們兩個人都很清楚。

  「你這個賤種!有什麼厲害的手段你儘管使出來吧!」加那嗓音沙啞,噗噗嘿嘿地冷笑。「但是你不敢殺我,對不對?因為你殺了我,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人知道『那個東西』在哪裡了。」

  「或許那樣東西對我來說,已經不再那麼重要了。」

  霍德站在光線最昏暗的角落,整個人隱隱約約只有一抹高偉的剪影,幽冷的嗓音如暗夜裡傳來的魔鬼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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