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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陳毓華    


  「不礙事的,也許只是耽誤了,石伯在山腳下住了這麼些年,這條路蒙著眼睛也能走透,總之,再等等吧。」

  天色已經全暗,盛知豫看著心急的春芽,臉上波瀾不興,她若不能穩定軍心,家裡豈不是要亂成一鍋粥?

  既然小姐說不會有事,那就不會有事。春芽見盛知豫神情篤定,也像吃了顆定心丸,放心的到後頭忙去了。

  一直到酉時二刻,石伯仍然不見蹤影。

  黃嬸和春芽急到不行,心急火燎的躲到小廚房後頭的樹下悄悄商量。

  「要不,我到對面去借點炭回來應應急,也好過我們在這裡乾著急,這死老頭回來我非剝了他的皮不可,讓人擔心成這樣。」黃嬸叨絮著。

  她們沒炭火,縮著脖子忍一忍也就過了,屋子裡的小姐不成,就算她一直說不要緊,多穿幾件衣服一樣暖,可要她來說哪能一樣?小姐就是小姐,何況身子還在休養,要是又得了風寒,可不是鬧著玩的。

  「對面那戶人家嗎?」

  「嗯,搬來沒多久,一向深居簡出的,不管了,去借了再說。」黃嬸脫下圍裙,攏了攏頭髮,便從屋旁的夾道出去了。

  第3章(2)

  雖然說的自信,但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

  這位鄰居搬來的時候是在安安靜靜的大半夜,不見任何動靜,直到大清早打開自家門一看,喲,有人了。

  這荒涼的入山口就這麼兩院子,屋子空了很久,這可不就盼著了鄰居嗎?誰知道人是住進去了,卻不見來通過什麼有無,都好幾個月了,說實在的,黃嬸心裡七上八下,不知道來應門的人會是什麼人?

  她咚咚咚擂了門,直到以為不會有人來應門時,木門咿呀打開,這這這……哎喲喂啊,她還從沒見過這麼高大的男人,還長得……長得她不會說就是了。

  「大娘,有事?」好半晌,青年看著黃嬸微微張著的嘴,很遲疑,很勉為其難的開了金口。

  「哎喲,瞧我這是怎麼了,」她拍拍自己,一臉回神模樣,「不知道要怎麼稱呼公子?」

  「敝姓梅,大娘叫我嘉謨便是。」

  「是這樣的,梅公子,我娘家姓黃,大家都叫我黃嬸,我家那口子晌午時候去了鎮上買炭,誰知道天都黑了,家裡還等著用呢,人卻還沒回來,我們家少奶奶病後虛弱,沒有火爐子實在熬不過,想說上公子這裡來商借幾斤炭火,我家老頭子一回來,老婆子我馬上拿來還。」

  他連根睫毛也沒動,時間慢慢過去,這讓黃嬸心裡發起毛來,接著,他的人便消失在門後。

  她僵在門口,這究竟是答應了還是不答應?

  門沒關,她可以心存一絲希望吧?

  片刻過去,那江青色的衣角再度出現。

  黃嬸幾乎要痛哭流涕,將諸路神仙感激了個遍。

  他把開了縫的木門整個打開,一腳走出來,手裡拎著篾編的笸籮,裡面裝滿了炭,那半人高的筐子,他拿在手裡,輕輕鬆鬆,完全不費吹灰之力似的。

  黃嬸看見那麼多的炭,伸手便想接過來,一邊道謝,哪知道梅嘉謨打量了她一眼,將本來意欲交到她手裡的笸籮收回,越過黃嬸,逕自往前去了。

  他他他……這是要幫她送到家裡去嗎?

  第一次碰見這麼沉默的人,她嚇得腳底打顫,要不是他剛才還和她說了話,她真要以為是個啞子呢。

  他大步流星往前走,黃嬸只得搓搓手,埋頭快步跟上。

  「謝謝小哥兒,東西放這裡就好了,真是太麻煩你了,進來喝杯茶吧,暖暖身子。」也才幾步距離,黃嬸已經由梅公子套近乎到小哥兒,公子擺明了是別人家的,小哥兒可就親切多了,進化得完整又迅速。

  梅嘉謨顯然對喝茶什麼的不感興趣,也無意逗留,他並不是什麼良善好心的人,也不曾想過要和這樣的人家有什麼往來,不打招呼,不攀交情,也不敘什麼情誼,但是他知道這家人沒有壯丁,除了一個老頭,餘下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他對別人的事毫無興趣,但是兩家院子只隔著一條馬車勉強可以過的山道,就算無心,稍微有個動靜,不想知道都不成。

  他放妥筐子,從土屋外繞出來,經過柴門,光禿禿的院子積了小半山高的柴火,一天的雪足以把空地上的柴火浸濕,濕了的柴,既難生火又容易冒煙,這些柴要不趕緊劈了,放到乾燥的地方晾它個幾日,就沒用了。

  這堆柴火是石伯花了好幾天從山上撿回來的,為的就是過冬用,山上一旦大雪封山,別說兔子野獸不見蹤跡,連進去都難,更別提撿什麼柴火了。

  只是他沒想到盛知豫來得突然,打壞了他預定的工作。

  「斧頭。」梅嘉謨說,然後伸手。

  黃嬸眨了眨眼睛,那是一隻非常男人的手,指節分明,指頭修長,指甲乾淨圓潤,膚色是亮的。

  「斧頭,你要斧頭是吧?」這小哥兒讓她好猜,就不能多說幾個字,譬如給我一把斧頭之類的,多說幾個字又不會吃虧。「哎呀呀,這怎麼好意思,你都借我們炭火,還讓你幫我們劈柴,小哥兒,你人實在太好了!」

  他對黃嬸的讚美不為所動,袖子挽高,把袍子一角拉到腰際,塞進布腰帶裡,而黃嬸已經把一把斧頭遞到他手中了。

  別院小得很,他劈柴的聲音很自然傳進盛知豫耳裡。

  她知道黃嬸為了她去借炭的事情,悄悄從窗子看了一眼,見梅嘉謨忙碌的影子,他腰板挺直,發尾處拿根帛帶綁了,身穿陳舊的江青色葛布長袍,腰束布帶,鞋子也磨得快見底,天氣這麼冷,他卻沒有半點頹廢畏冷的樣子。

  想不到人家除了把炭送來,還幫忙劈柴,真是個大好人。

  「都到飯點了,人家出東西又出力,我們也不能讓他空著肚子回去,多炒幾個菜,油多下些沒關係,請他留下來吃飯吧。」她吩咐春芽。

  「知道了,婢子立刻就去!」

  對身強體壯的男人來說,那堆柴薪實在不算什麼,既然柴都劈了,他索性一事不勞二主,把那一捆捆的柴搬到了放農具雜物的土屋裡。

  事情已了,他也不打算知會主人家,準備轉身回去。

  腳足還沒旋過來,他敏銳的發現有道輕巧的腳步聲停在土屋口,雖說是土屋但並沒有門。

  「梅公子。」盛知豫施施行了個萬福。

  他欠身還禮。

  「小婦人娘家姓盛,行八,梅公子請隨意稱呼,外頭冷冽,不如進屋裡說話吧。」這梅公子絲毫不見見到外人時的畏縮和閃躲,鄉下人能有這般好氣度嗎?

  「不必。」他的聲音低緩,有種不容置疑和透著股極致刻薄的幽冷。

  從影影綽綽的光影裡看過去,他一頭烏黑茂密的頭髮就用一根帛帶繫著,率性的披在肩後。

  一雙狹長的鳳眼,飛起的眼角隱帶煞氣,如線涼薄的唇,高挺的鼻,深邃的輪廓,明明是玉一般光凝的容貌,卻無一絲玉石的溫潤,是一種驚心的清與秀,那般淨水生涼的氣質……近乎冷酷了。

  他也不避諱的看著盛知豫。

  柔軟的黑髮,柔軟的面頰,做婦人打扮,黑絲般的長髮盡數綰上去,露出細膩的後頸,只是因病了的樣子,單薄清瘦,像沒曬到太陽的狗尾巴草似,臉上還有兩點白白的,不知道是沾上了什麼,但是她眼眸清亮,流眄生輝,很是招眼。

  「公子大約知道我們家裡就幾個婦人女子,女子無用,多虧你伸手援助,但是來而不往非禮也,梅公子要不嫌棄,留下來吃個便飯,就幾個家常菜,讓小婦人盡點報答之意,請不要推辭,也勿嫌棄。」

  「只是舉手之勞。」聽不懂人話嗎?他說了不需要!

  「你回去不也是要弄飯吃,許多人一桌子吃飯,飯菜才會好吃,你就別推辭,我已經讓春芽煮了你的飯。」

  沒有自顧自憐的悲容,沒有矯揉造作的矜持,明亮的眼睛瞬也不瞬的看著他,絲毫沒把他的冷淡當回事。

  她是太過無知者無畏,或是不會看人臉色,壓根沒把他當回事?

  「小婦人看公子紀比我稍長一些,既然我們做對門鄰居,我就直接喊你一聲大哥,你說如何?」

  不如何。心裡很立即的反應,但回過神來,竟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堂屋門口的台階下。

  她正鬆開他的袖子,帶笑的往裡頭喊:「黃嬸、春芽可以開飯了。」

  她這是碰了他?他來不及發怒,他絕對不讓人隨意碰他的……他們居然等他開飯?

  菜香從堂屋裡飄出來,那是一種帶著溫馨的家常香味,不濃不烈,甚至還沒看到菜色,但是那個味道,就能讓他知道是什麼菜色。

  他有多久沒吃過家常菜了?也多久沒有人等他開飯?

  奶娘故去多久,他就有多久沒嘗過家常菜;奶娘故去多久,就多久沒有人笑呵呵的等他一起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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