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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陳毓華    


  真是時也運也命也,只是她也莫名的相信,他並不是會困在淺灘太久的人。

  石伯和他並肩坐著,互不打擾,只見石伯抓著煙鍋袋添煙葉,點燃以後,吧搭吧搭的抽了幾口,偶而和隔壁的年輕人搭幾句話。

  她過來,也不讓兩人起身,揮揮手,一邊有點興奮的問道:「要過年了,梅大哥、石伯想吃些什麼?」

  梅天驕看她眼睛亮著,又看了看她拿紙筆的手,認真的想了想,說了幾道自己愛吃的菜,盛知豫又添了幾道石伯也愛吃的,決定下次趕縣城集市的時候多買一些回來。

  梅天驕瞧著她利落的寫字,黑幽幽的眼珠子泛起一絲漣漪。她除了刺繡、做菜做點心,還能寫字,不不,他漏了一樣,她還懂繪畫,那天他是親眼看過她畫在宣紙上面的圖案,幾筆荷花,筆觸輕靈,就算只是隨筆,竟給人滿紙荷香撲鼻而來的感覺……不不不,她還會說故事,那故事古靈精怪,還帶著幾分事實,這樣的女子,說得一嘴好菜、一嘴好故事,還有繡娘都比不上的好繡藝,能文能武的,這樣的她究竟是怎麼落到這地步的?

  她還有更多令人驚訝的事情嗎?

  盛知豫真的勾起梅天驕稀少又難得的好奇心了。

  孰不知,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產生好奇心的時候,便會不知不覺的把這人放進心的角落了。

  盛知豫自然不知道他心裡轉著什麼心思,他看著她嘴邊甜甜的笑,小眉小臉,竟覺得可愛。

  第7章(2)

  過了臘八,轉眼就到了年二十,幾個人更是忙得片刻不得閒,黃嬸和石伯又去了一趟白河縣城,趁著集市買了不少東西,也照著盛知豫吩咐,因著家裡沒有養豬,多割些豬肉回來,準備做臘肉、醬肉。

  為此,黃嬸沒少念她——「米也貴,油也貴,家裡還有幾隻雞,對付著過去就好了,這麼大手大腳把銀子花光了,往後可怎麼辦才好?」

  「過年嘛,家家戶戶平常少油少肉的,這會兒不都趁著辦年貨多囤上一點東西,讓孩子、大人也都過上一個好年?錢不夠用的話我會想辦法的。」盛知豫安慰她,知道黃嬸是擔心這筆花銷大,至今家裡一文錢的收入也無,過了年,一家子日子怎麼過才好?

  要她說,天無絕人之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嘍。

  只想讓大家吃點好的,黃嬸卻幫她惦記著要她省下銀子別花……

  節省是好事,但是開源更重要,在開源之前,年節嘛,她可以虧待自己,卻不想虧待這些對她好的人。

  她這種個性有一部分源於自己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的韌性。

  她只要一閒下來,或是閉眼,總會想起自己上一世在伯府中一個個孤寂的夜,一點點被磨盡的卑微希望,直到自己油盡燈枯。每當那情緒像她迎面撲來,總令她覺得無盡淒涼。

  上一輩子,她活得何其膿包,如今,她要珍惜這些身邊的人,想讓大家過一個舒坦的年,她做得到,也不在乎那些銀兩。

  梅天驕架著梯子將樹上的桔子收了下來,采收的桔子裝了好幾大籮筐,清洗、晾乾,一道工把桔肉剔出來,梅天驕不學眾人用手撕個半天,他看了一會兒,用小刀在桔子上頭劃上小十字,果肉一剔就下來,大家嘖嘖稱奇,便學著他的法子。

  接著再費一道工把桔肉裡的籽挖出來,而留下的外皮曬乾可以做成陳皮,果肉用大鍋煮上幾個時辰,熬成果醬,到時候可以給孩子當零食吃,也可以做成點心或是入菜。

  趙鞅也因為從來沒見過這種稀奇事,竄來竄去的打下手,沒半會兒把小袍子弄得都是汁液,盛知豫也不罵他,嘻嘻哈哈的笑聲,為大家增添不少歡樂。

  趁煮果醬的空檔,黃嬸她們把肉醃妥,掛上竹竿的時候,梅天驕看了眼,又油又膩,他是絕對不會吃這玩意的。

  誰知道盛知豫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很好吃喔,到時候不要連舌頭都一起嚼進去喔。」

  他用兩顆宛如黑葡萄的眼睛看了她一會兒,悶聲不吭的垂下頭繼續做事,哪知道這小女人開了話匣子像滔滔黃河水,上自在縣城裡看見了什麼,下至她在話本子裡看了什麼,一件事可以重複說上好幾次……別人不回也不打緊,其它人如同老僧入定,早就習以為常了。

  「你可聽說過一個叫莊周的人作夢變成了一隻蝴蝶,到處遊玩,翩翩起舞,自由又快樂,誰知道不一會兒醒來,卻發現自己仍是那個凡人莊周,他不曉得自己是莊周發夢變成蝴蝶,還是蝴蝶發夢變成莊周,把現實當成夢境來過,又或者把現實都當成虛幻……」

  梅天驕聽著有趣,可是半晌後——

  「你,話太多了!」他忍不住開口。

  她如玉的臉蛋泛著柔嫩的光澤,笑吟吟的道:「人家說朋友就是互補,你死活不肯說話,那只好由我來說,你不覺得我在說書途上頗有天分,將來或許可以上茶館說說書評,撈一點喝茶吃飯的銀子?」

  她臉上燦爛又真誠的笑容,讓見到的人只覺一陣清風拂面,從心裡舒坦起來。

  其實有她和小米糰子,再加上時不時打在一起的小雪球和三花貓,梅天驕覺得這枯燥的工作並沒有那麼乏味。

  雖然她真的嘮叨了些,不過,他什麼時候變成她的朋友了?

  看他挑挑眉不吭聲,盛知豫失笑,這冷面漢子從一開始很不耐煩聽她嘮叨,轉身走人,到現在聽她嘮叨一兩個時辰,還能坐得住,所以他這算是習慣她的嘮叨了嗎?

  第一批果醬終於煮好,小米糰子吵著搶頭香,迫不及待嘗了一口,瞬間卻皺起了小眉頭,他吐著舌頭嫌酸,盛知豫把他抱在膝上,隨手拿了一塊小餅乾餵他,好去他嘴裡的酸味,臉上帶著寵溺的笑。

  梅天驕把一簍桔肉從後門捧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溫馨美好的景象,一瞬間愣在那裡。

  盛知豫自己也舀了一勺果醬來吃,入口果然酸澀,耗費大家這麼些工夫弄出來的果醬要是不能吃,怎麼可好?

  心裡覺得可惜,她想了想,有些食物需要時間醞釀,家裡沒有蜂蜜,只好拿了些糖摻進果醬裡,然後裝進罈子,搬到一旁去放著,等過一陣子再說。

  真是可惜,要是有蜂蜜,風味一定會更好。

  把裝果醬的瓶瓶罐罐放好,一天已然過去,隨便炒了幾個菜,吃了飯,小米糰子也沒少勞動,他頭沾上床就睡了,盛知豫洗後也一起睡下了。

  這天一早,她剛梳洗過,黃嬸進來傳話,說有人求見,是張生面孔,如今人在門口,問她要不要見?

  整理了一下儀容,她一時不知道到底有誰會來尋她?而且還是不認識的人?

  小橋上,站著一個中等身材的青年,他長得清清秀秀,表情也挺和順,穿著一身杏色棉襖子,手中拎著長條的油紙包。

  略為侷促不安的神情在見到她時,微怔了下,表情震驚的愣了半天,喉嚨沙啞的滾出三個字,「……豫……妹妹?」

  「三哥?」她認出了這臉,也十分錯愕。

  她口中的三哥盛樂胥,是她娘家姨娘所出的庶子。

  將盛樂胥引進屋裡,上了茶,兩人不免敘舊一番,這一打開話匣子才發現她這三哥能找到這裡來,居然是他妻子白氏牽的線,那白氏也就是她喊作姊姊的白露。

  老天爺天外飛來這一筆,這到底是哪種的機緣巧合?

  她的爹爹和普通男人沒兩樣,除了正妻,家裡也有兩個姨娘伺候著,最先抬進門的是王氏,這位王姨娘出身小戶,卻非常爭氣,入門幾年,陸續生下兩個男孩,也應該說她運氣好,身為正妻的娘親在王氏生產之前已經有她大哥和二哥當靠山,坐穩當家主母的位置,王氏生下來的兒子自然影響不到嫡子們的地位,至於陳姨娘只得一個女兒,就更不放在眼裡了。

  在她的記憶裡,她其實和這位三哥沒什麼往來,她爹一心撲在生意上,孩子也是都丟給後宅的妻子管理,唯一值得稱道的是他雖然不管俗務,但對栽培孩子倒是很大方,兒子不分嫡庶,府中都請了夫子在教習。

  庶子地位不高,她印象中的大哥、二哥對三哥、四哥頗為不屑,對他們簡直就是無視,她卻是覺得這三哥個性憨厚,性子平和,只要見著也會問好,招呼上幾句話。

  「當初多虧了豫妹妹幫姨娘和我一把,若不然,今日的我也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

  當年他年紀小,姨娘性子柔弱,就算被人從中下絆子,苛扣了院子的例錢衣物,也不敢去爭取,母子三人過得非常拮据。一年夏天,因為他踢了被子,這一冷一熱的,便招了風寒,起初不打緊,也只是幾個噴嚏,幾天過去,他卻發起高燒來,姨娘急得發狂,想去太太那邊先借點銀子請大夫,哪知道跑了好幾趟就是見不著太太的面,回來只能抱著他和弟弟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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