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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單飛雪    


  「我要求不多,只希望工作疲累回家後,可以吃到老婆親手煮的熱騰騰的飯菜。」

  白雪聽了心裡發毛,老娘不跟你們約會,回家就有熱騰騰飯菜。我跟你們好上了換我要搞熱騰騰的飯菜?我豈不越活越退步?

  不成,不成。

  吃定江品常就夠了。

  交男朋友幹麼咧?當然,有男朋友還有一大好處,就是可以親親抱抱,月圓時興致來,共度春宵嘛。所以,白雪需要男朋友?

  這,更不需要了。

  她跟江品常說好了,他不想耽誤她,所以他們雖然在一起,但沒承諾,不束縛彼此,要直到對方膩煩為止,誰有另一半就分手!在那之前,就將就著在一起吧。所以有時,氣氛好,興致來了,他們睡一起。

  假如要聊到江品常這方面的表現嘛,咳咳,身經百戰的江先生,對經驗匱乏的陳白雪來說,猶如國小生上大學,有他帶領,怎麼膩啊?以他在這方面的世故,要調教小白兔般的陳白雪,那可不是一、兩年就會讓她煩的。

  在情慾方面,白雪被王朔野嚇過。但是,跟江品常就不同了。

  被他親吻、被他擁抱,都好自然,都好喜歡。她喜歡江品常慢吞吞地吻她,喜歡他的聲音在耳邊低語。低沉嗓音,像暖的風,撫慰白雪的心。又像來自遠處的召喚,喚醒體內,對擁抱的渴望。

  她的心靈需要他,她的身體也要他。

  她的生活需要他照顧。

  他這麼滿足她,把她胃口養大了。現在,她能找誰當男朋友?她不需要啊。

  但是,江品常認為他虧欠她。

  如今,他喪失正常視力。

  那次山中意外,車燒燬,幸好在爆炸前一刻,他摔出車外,昏迷前,打開手機GPS定位,白雪才得以跟救護人員找到他。

  江品常緊急入院,接受加馬刀立體定位放射手術治療。切除大部分腦瘤,但視力也永久受損。從外表看與常人無異,但目中所及,只是各種顏色光影,及模糊的物體輪廓。

  他感到抱歉,他愛護白雪,所以不說愛她。

  也許有天,他離開人世,她還能找到好伴侶。

  也許有天,她終於厭倦,她也能毫無罪惡感離開他。

  他從沒說——我愛你。

  也從沒以男朋友的身份,在她朋友前表現佔有或炫耀。他甚至時不時催促白雪,多認識男人,看看有沒有可以結婚的對象。

  白雪總說,已經認真在找。

  而他們是什麼關係呢?

  情人?知己?家人?朋友?

  模糊啊。

  偶爾在氣氛浪漫的夜裡,有肌膚之親,熱情纏綿。也有某些時刻,他們思想交流,互相扶持照顧。也有某些時刻,半夜不睡,一起窩在客廳地板,放音樂,他聽有聲書,陪白雪工作繪圖。

  他們之間,情人夫妻,該有的交流都有了。唯一沒有的是承諾、誓言,或者說一聲我愛你(你)。

  白雪曾以為愛情是明朗而純粹,專一對待,沒有模糊曖昧不清地帶。直到跟江

  品常發展出這樣怪異的關係,沒有任何詞彙足夠定義他們的情感。說他們之間是朋友太膚淺,說他們是情人又沒承諾。若只是家人關係?那麼那時而發生的激  情夜晚又叫什麼?炮友關係?那麼他替她下廚,照料家裡。他身體不適,她陪伴照護,那又是什麼?那可不是上床完畢,揮手再見的關係。

  那就這樣吧,別去定義了。

  白雪希望日子自然地靜靜流過,像一條平靜小河。白雪希望只要他健康安在就很好。白雪樂意就這麼默默陪著,不問他心中有沒有她,只要品常還願意住在她家,只要看到他還好好的,她就好歡喜。

  不知道,江品常愛不愛她。

  但知道,我愛他,那就好了。

  他們都不說,我愛你。他們卻都,保持單身對其他人無感。

  在五月漫長的梅雨季結束後,這日中午,大量金色陽光,收拾了接連幾日的陰天氣和綿綿雨。

  熙旺去上學,沉檀熙去上班,黃西典開車載品常回醫院複診。

  已卸任的市長高睿瑜,會在醫師診間跟品常會合。歷經兩年持續努力,江品常終於放下對她的恨,接受她在醫療方面給予的種種協助。不僅如此,現在江品福也常常帶著小乖,到白雪處探望哥哥,甚至跟熙旺成了好朋友。

  小乖跟主人重逢的那日,江品常緊抱住愛狗,被它舔得臉濕透。(或者是哭的關係?)一回,江品常甚至玩笑地摟著小乖,跟白雪說——

  「這是我兄弟,它跛了,而我瞎了,我們都殘廢了。」

  「知道了,你們是難兄難弟。」白雪笑嘻嘻,根本不覺得他廢。

  人,唯有被豐沛愛著,才可能對過往不幸釋懷,才有原諒的可能。是因為陳白雪的照顧,給予大量的愛,江品常過得幸福,才終於走出仇恨。也因為經歷過太多不幸,他更能品味如今的幸福,更能珍惜這好運。

  當江品常在醫院複診時,白雪也沒閒著,她將所有被單枕套拆下,拿去陽台曬太陽。

  她將品常睡著的灰色枕套拆下,裡面,掉出一張護背好的A4紙。拾起來瞧,掩面,她的淚,淌下來。

  這張紙,正中央寫著他名字,江品常。

  然後,圍繞這名字的一格一格方塊,寫著他命中環繞他的泡泡,裡面填著他的興趣跟生活重要事物。

  白雪記得這個,這是那時他們透過courses網路教學平台上課時,教授要求提交的生命環作業。

  那時,她跟熙旺好認真地畫了自己的生命環,一邊討論一邊交換看。江品常寫了什麼,卻不給看。沒想到,他也認真畫了他的生命環。在他視力尚可時,從中央延伸出去的某一個大泡泡,寫著LOVE。而,在那個類別裡,他只填上某人的名字。

  陳白雪。

  這方塊裡,只有她,被她獨佔。

  他把所有的愛,都給她。

  在江品常的生命環中,她是圍繞他生命的重要類別。

  白雪啜泣,微笑明白,他心中有她,只有她。將所有的愛給她了,但提都不提,從不聲明強調著:「你看,我有多愛你?」

  這份愛,沉默,但踏實。

  她想起很久以前,被王朔野熱烈追求、被張揚愛著。他慷慨給予承諾,彷彿在施捨她。當時他常說:「看吧,我多愛你。」然後,因為他愛她,所以他期待她回饋種種夠格的感情,配合他要求做出種種勉強自己的改變,好配得上他的愛,反而

  帶來極大壓力。而且越被他愛,越沒自信。

  她曾被虛華的愛過,她曾經歷華而不實的愛情。

  當她渴望單純做回自己,那個高調張揚、口口聲聲說愛她的男人,卻憤怒不已。曾如何寵她捧她,之後便如何眨低踐踏她。

  她愛錯過。

  所以,才真正懂得愛。

  江品常愛她,但不聲張。從不因為愛她,所以要求什麼要脅什麼。

  當她要他走,他走,不帶一點委屈可憐相,怕她會內疚。

  當她要他回來,他就來,也不洋洋得意,更不自視甚高擺出傲態。

  他只是如清風般光臨她生命,陪伴她、溫暖她,小心翼翼守護她。

  而當她想守護他時,他卻顯得彆扭忐忑,怕害到她。

  他真是,真是讓她離不開啊。

  將那張紙摟在懷中,白雪感動著。

  我跟他,我們倆。不白馬王子,也不白雪公主。我們啊,只是平凡。尋常地生活著,樸素地相處,平淡知足。只要健康活著,暖暖作伴就好。愛得越平常,是不是就越久長?沒有轟轟烈烈大排場,沒有高調張揚做炫耀,沒有鑽戒,沒有明確宣

  告的伴侶關係,更缺乏那張婚姻紙做保障。可是,我們很相愛呢。

  江品常,我愛你。這世界也許會忘記你,但陳白雪會記得你。

  在世界遺忘你之前,或你遺忘世界之前。在這中間,讓我愛你。

  這天晚上,沉檀熙跟熙旺睡了後。

  白雪跑去品常房間,她端著托盤,托盤上放著她最愛的蹂躪蛋糕。江品常坐在書桌前,戴著耳機聽音樂,雙手逐條摸索「點字書」。

  她摘下他的耳機。「來——嘴巴張開。」

  他愣住,照做。白雪舀一大匙蛋糕,餵他。「好吃嗎?」

  好吃。他微笑。「竟然瞞著熙旺偷藏蛋糕。」

  「因為這是專門買給你吃的啊。」

  「你也吃。」拉她坐在他腿上,她偎在他懷裡,讓他圈抱著。

  他拿走湯匙,舀一大匙,往她嘴裡塞。「來——張嘴。」

  「啊——」換她把嘴張大大的,咬住湯匙,吞一大塊。

  「在聽什麼音樂啊?」白雪把他的耳機往頭上罩。「好聽嗎?!」

  「唔,好聽。」

  他繼續以手指撫觸書本,讀書。

  白雪坐他懷裡,聽著他的音樂。

  然後不時地你餵我、我喂餵你。蛋糕這樣你餵我喂地玩下來,嘴裡肚裡都摻和得甜滋滋。

  品常開始讀不下書,覺得懷裡那柔軟傢伙像團火。握住她下巴,將她的臉抬起,他吮吻,品嚐她舌尖上的蜜,滑潤親暱。交纏臂膀,圈緊緊的熱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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