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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單飛雪    


  警察同意了,江品常拿了鑰匙,上貨車。

  白雪跟上去。「我陪你去好不好?」近乎哀求。江品常關上車門,看著車外的她。她還是這樣,被他罵了,仍不肯離開,如此緊張他。

  陳白雪,你真是個好女孩,而我……撐不住你的關懷。

  他溫柔地對她微笑。「回去吧,我頂多被罰款而已,別擔心。」他很累,他很倦,他要跟那女人做個了斷,在他離世以前。

  白雪隔著車窗焦急道:「可是、可是你看起來很糟,是不是不舒服?老闆說你病了。」

  「我很好。」他發動汽車,隨警車離去。

  不,他不好。

  白雪不放心,在他的地方,等他回來。

  在警局做筆錄,警察讓江品常看監視錄影帶的畫面。

  「根據我們調查,你就是塗鴉慣犯X,你有什麼要說明的?」

  「對,我就是X。」等這天很久了,他不慌不忙,很乾脆認了。

  「因為你是累犯,將會有以下處分——」

  「我要見市長。」

  正在寫筆錄的警察愣住,好狂的口氣。「市長不是你想見就可以見的。」

  「那麼,把我的身份證給她,保證她立刻來見我。」

  由於他講得太篤定,警察不敢大意,去跟長官報告。

  令他們訝異是,當他們把江品常的身份證傳真到市長辦公室時,市長過目後,不到半小時就趕到警局。高市長看著江品常,對一旁警員說——

  「我要跟他單獨談。」

  坐在江品常面前,高睿瑜忐忑著。

  「我看過身份證了。」他的父母她都認識。沒想到啊,一直與她為敵的塗鴉犯,竟是……當年被她送養的……兒子?

  「我、我覺得……」太尷尬了,不知該說什麼。而他凌厲的目光,教她更是難堪緊張到吞吞吐吐。

  這孩子長大了,英俊挺拔,但從他平實的穿著判斷,T恤、破牛仔褲,物質條件應該普通。聽說是工人,在二手電器行工作,以上是她匆促間的瞭解。

  「晚飯吃過了嗎?」沒想到,他問她這個。

  「喔、還沒。你呢?餓了?」

  「把我的罰款繳清,然後,跟我吃飯。」

  「好、沒問題。我預約間安靜的餐廳——」

  「不用麻煩,餐廳地點我選。」他淡定笑道。「放心,顧及你身份,我們去山上餐廳吃,平常日人很少的。」

  「是……是。」她都答應,平常氣勢凌人的高市長,此刻反而像罪犯,百依百順,都由他。

  支開幕僚,囑咐保密。

  高睿瑜坐上江品常的貨車,跟他上山。

  車上,江品常的手機一直響。陳白雪緊張他,一直打來,他只好調成震動。車子離開市區,駛往山上。

  這時天空已暗下,山路蜿蜒狹小,路燈少。前路漸漸只看到兩盞車燈,及無數飛掠的蟲子。

  高睿瑜坐他旁邊,惶惶不安著。她對這孩子太陌生,以為今生都不會再見面,她想拋下過往,也幫他找了好人家收養,為什麼他卻——

  「是哪家餐廳?很遠嗎?」上山快一小時了,仍不見餐廳蹤影。

  「朋友開的,都是些家常的台式熱炒。」

  「那裡……有包廂嗎?」她擔心被市民看見,跟他的關係絕不能曝光。

  江品常知道她擔心什麼。「放心,那麼偏僻的地方,不會有記者。」

  然後車廂又陷入寂靜。高睿瑜注意他的表情,他顯得那麼平靜,更令她不安。車子駛在蜿蜒山路,四周儘是被黑夜染成墨色的山林,有種恐怖感。加上他一臉莫測高深,他在想什麼?

  故意違法塗鴉,與她作對,然後要求見面?想幹麼?跟她相認?但他臉上並沒有喜悅。還是要她補償?她鼓起勇氣,斷斷續續解釋起來。

  「什麼時候知道我的?」

  「這重要嗎?」

  「我……希望你瞭解,那時我還在攻讀研究所,所以才——」

  「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

  「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畫那些……我、我知道,我是對不起你,但我會補償,你需要什麼我都可以——」

  他笑了。「市長不愧是做大事的人,飯都還沒吃,這麼快就切入正題。」

  她脹紅面孔。「已經發生的事我沒辦法挽回,但我真心想補償,你想要什麼?」

  「那我就不客氣了,我要你去戶政事務所,更正我父母的姓名。我要入你的戶籍,我要母親欄上寫你的名。」

  這不就等於昭告天下,他是她兒子?她拋棄過的兒子?高睿瑜臉色刷白。

  「這……這不大好吧,你的養父母會傷心。」

  「不會傷心,他們愛我,知道我跟生母團聚,會祝福我。」

  假如她毫不猶豫同意,那麼,他還有一絲可能,相信她並不是真要遺棄他,只是當年有苦衷。

  而今她有能力了,她也高興跟他相認。但顯然,她為難的表情跟勉強的語氣,證明他只是她的麻煩,一個她恨不得撇乾淨的包袱。

  「不是我不願意……」她尷尬解釋。「只是,我現在有我的家庭,這事不好辦,我們商量看看有什麼折衷辦法,我必須考量我的政黨還有——」

  她解釋得更多,只讓他聽著頭更痛,更火大。

  到最後,她甚至自認很有誠意地,拿出私人名片給他。「以後只要有任何需要,打到這裡都能聯絡到我,我不會逃避。」

  江品常沒接下名片,她只好將名片放前方座台上。

  他很怒,而火焰般的灼熱感刺激著頭部,憤怒像將引爆的炸彈,堵在頭顱內。在劇痛跟憤怒裡,眼前暗路,疊影幢幢。

  江品常瞇起眼睛,試圖看清楚前路。

  事實是,她一無所有時不要他,她飛黃騰達了也不要他,她抱定主意不愛他,從懷上他的那天起,她就希望他消失。

  我的誕生,沒意義。

  見他凜著臉不語,沒辦法同意他的要求,她感到抱歉,被罪惡感折磨。

  「我真的很為難,你要是恨我也是應該的。我沒話講,但是……唉,我希望用別的方式彌補這個錯誤。」她哽咽道。

  錯誤?所以我是個錯誤?

  「如果你需要錢還是房子,我都可以辦到,我能在生活上照顧你一輩子。」想用錢打發?呵,他笑了。「那個人,你愛他嗎?!」

  「誰?」

  「跟你懷了我的那個人。」

  「那時我們年輕,我沒讓他知道你的事——」

  原來如此。

  江品常忽然說:「我感到很抱歉。」

  什麼意思?高睿瑜愣住。

  他口氣輕描淡寫。「我為我的出生感到抱歉。」車在路旁停下。

  「到了。」在山路旁,有一往上延伸的小徑。

  他們下車。

  「餐廳就在上面。」江品常說。

  高睿瑜鬆口氣。確實是非常隱匿的地方,隨他走上小徑,小徑兩旁是往下的山坡,黑不見底,雜草叢生。

  走了約五分鐘,蚊蠅多,又暗又低氣溫。高睿瑜問:「還很久嗎?」她穿著短裙套裝、高跟鞋,走得很吃力,蚊子也叮咬她的腳。

  「我想,這裡就可以了。」他停步,看向錯愕的她。

  「這裡?」看看左右,一片黑,哪來的餐廳?

  而他站在暗處,目光凜凜地看著她。「只剩一件事我不明白。既然拋棄親生孩子,為什麼又在媒體前大談護兒政策?這麼高調張揚你慈母的形象?」

  她困窘,滿臉通紅,支支吾吾。「正是因為曾經……我這麼做,也是為了彌補。」犯過罪,即使沒人知,心中仍有愧,於是更竭力表演慈母形象,宣揚護兒政策,為了掩蓋年少時錯誤,就怕被知道這黑暗醜事。只是,當初承諾絕不洩漏她身份的認養人,竟然——

  「你還真是厚顏無恥到極點。」他咬牙道。「你不知道吧?每每看你在媒體前那樣賣力表演,真令我作嘔。」

  「對不起,我實在是——」她羞慚困窘,眼眶泛紅。

  「不要再說抱歉,這裡沒攝影機,不用演戲。」他苦痛地笑了。「既然要拋棄我,至少給我健康的身體。」

  第19章(2)

  「你身體怎麼了?你病了嗎?」她靠近,他退後,跟她保持距離。

  「托你的福,我江品常的人生過得真他媽的有意義!」他驟然怒嚷。「知道我要什麼嗎?這就是我要的!」一把搶過她的皮包,朝山坡擲去。

  「你幹什麼?!」皮包消失在黑暗裡。

  他目光如炬,面色陰鬱。「我要的就是只要一次,一次就好,我日夜盼的就這麼一次,讓你明白被拋棄是什麼感受,因為你根本不知道被拋棄的我,過的是什麼生活!」憤恨唯叫,他罵紅雙眼。

  「現在,你,被我拋棄。」

  不顧她驚愕、她痛哭,說完,往下坡走。

  不,不可以!高睿瑜追下去,近乎驚慌地尖叫。「你不能把我丟在這裡!江品常,我的東西都在包包裡,江品常!」她穿高跟鞋,追得跌跌撞撞,追下山徑,看他上車。

  「你不可以這樣!停下來!停下來!」追著駛離的貨車跑,她摔跌在地,

  不顧痛,又爬起來追。山路黑暗,四周沒人。她害怕,一直喊他,慌亂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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