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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樓采凝    


  她點點頭,安心了,垂下眸子,有點睏。

  「爹地,抱。」小時候,她總這樣對他撒嬌。

  嚴君臨沒好氣。「你幾歲了!」

  「不管幾歲,都還是你的小情人啊。」

  他哼了哼,身體倒是很誠實,坐上病床,將她摟來,輕輕拍撫。

  將臉埋進他胸壑,滿足地吁口氣,有了爹地的寵愛與支持,便覺能量滿滿。她閉眸,低低吐聲:「不要擔心,爹地,我現在很好。」

  就算沒有婚姻為保障,這個男人隨時都可以走,那也沒關係,她不需要名正言順地佔有他,現在這樣她就覺得很幸福了。

  第十五章  幸福的輪廓(1)

  她睡著後沒多久,在事務所加班的藺韶華聞訊,急忙趕到醫院。

  嚴君臨看了他一眼,朝外指了指,示意他外面談。

  藺韶華見她睡得沉,隨後跟著出來。

  —出病房,便急著問:「又寧怎麼了?」早上跟樂樂出門時都還好好的,怎麼才半日不見,就進醫院來了?

  嚴君臨沒回他,在病房外的家屬休息區坐下,指了指身邊的位置。「坐。」

  嚴總太威嚴,又是丁又寧最敬重的長輩,他不敢造次,恭謹地坐下。

  這態勢——看來大有「我們好好聊聊」的意味,他放緩呼吸,嚴陣以待。

  嚴君臨睨他一眼。「不用緊張,只是聊聊家常而已。」

  「……」若是向懷秀來跟他聊家常,他就不會那麼緊張。

  面對嚴君臨,他總有幾分氣虛。當初,答應會好好陪著又寧走完人生路,卻中途食言,違背了男人之間的承諾,對方雖未曾多說什麼,他自己也覺汗顏。

  「寧寧小時候很好養,不挑食,還會幫我吃掉我不想吃的食物。」思及此,冷肅面容不覺勾起些許像是微笑的柔軟線條。

  「……」還真是要話家常來著?

  「但你一定不知道,寧寧有一陣子,得了厭食症,大約是國中那時候吧,突然什麼東西都吃不了,吃了就是吐,瘦到只剩一把骨頭,只能每天靠打點滴維持生命。醫生說,是壓力太大所造成的生理反應,我怎麼也想不通,一個才十四、五歲的孩子,哪來的壓力,讓她嚴重憂鬱到不能吃、不能睡。」

  「那……後來呢?」

  「我跟懷秀都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否則她會死。可是無論怎麼問,她就是不肯告訴我們,她到底有什麼心事。直到有一天——」

  他其實也不太記得那一天發生什麼事,只是靜靜看著病床上打著點滴、得靠藥物才能入睡的她,腦海裡浮現好多她小時候的畫面,她犯錯哭著求原諒、她撒嬌喊爹地的軟嗓、她貼心幫他吃掉討厭的食物、她賴在他身上討抱賣萌……她真的很乖很甜很可愛,只要抽空拍拍她的頭,她就會像得到全世界一樣,笑得星光燦爛,其實,他總是很忙,沒有太多時間陪伴她、聽她說心事……

  現在想聽,她卻不肯說了。

  他很恐懼,那一聲「爹地」,是否會從此成為絕響,再也不會有人,帶著甜甜的笑,勾住他臂彎,靠在他肩膀撒嬌。

  而後,她醒來,定定望著他,很輕、很輕地說了一句:「爹地,不要哭。」

  他哭了嗎?他甚至不知道,原來他流淚了,他這一生,沒流過幾次眼淚,父母過世後便再也沒哭過。

  但那一日,他控制不了湧出眼眶的酸熱,啞著嗓對她說:「那你好起來。」

  「我,很重要嗎?」

  「很重要,非常。」這些話,從沒對她說過,一輩子,也只說了那麼一次。

  她回答:「好。」

  然後,就真的一天、一天,慢慢地好起來,開始能夠進食,最後回到正常的生活,這件事,從此成為插曲一段,他們誰也不敢再提,害怕再度影響到寧寧的情緒。

  「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因為她知道,她很重要,如果她不在了,爹地和叔心上劃下的那道傷口,一輩子都會痛著,無法平息。有她,我和懷秀的家,才會完整。」

  吸了吸氣,再度開口。「一直到前陣子,丁存義臨終前,找過我們一回。或許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吧,他說很感謝我們把寧寧養大。從他口中我才知道,寧寧早在十四歲時,就跟他聯絡上了,她知道,親生父親利用她,向我敲詐,恬不知恥地說,我跟懷秀又生不出來,他送了個女兒給我們,我們難道不該有所表示?

  我那時覺得,錢對我來說無所謂,能買到寧寧安安穩穩、快快樂樂成長很划得來,不想讓這種垃圾父親影響她。沒想到,她不知什麼時候發現這件事,我那時才明白,她那年差點送掉小命的憂鬱症是從何而來。」

  她自己找上了丁存義,跟他說:「我以後會賺很多很多錢給你,拜託不要騷擾我爹地。」

  丁存義哪會理她?一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跟嚴氏的負責人,哪個比較有油水可撈,笨蛋都知道。

  她哭著說:「你真的想逼死我嗎?」她一死,他同樣什麼都撈不到。

  是真被威脅到?還是丁存義對女兒猶有一點僅存的溫情?不得而知,但至少,他真的等了,等了五年,等她成年,等她賺了錢,供他揮霍。

  得知的那一刻,他狠狠揍了丁存義一頓,寧寧這輩子最大的不幸,就是有這樣一個人渣父親。

  說完,他望向藺韶華微泛濕意的眸。「有些話,其實在你跟寧寧鬧到要離婚時,就該找你談。理智上,我知道婚姻的失敗,不是單方的問題,寧寧也需要負起不小的責任,但情感上,我就只是一個很愛女兒的父親,不管誰對誰錯,反正令我女兒傷心的人,我都想揍他,完全不想講道理。」當然,最後他在這兩者之間取得平衡,韶華怎麼說也是樂樂的父親,所以這兩、三年,他至少能做到相待以禮。

  如果,他跟寧寧就這樣了,一切到此為止的話,那他什麼都不會說,但事情顯然不是這樣,所以有些事,他一定得讓對方知道。

  「你懂嗎?寧寧最害怕的,就是因為自己的存在,而造成他人的困擾、痛苦、與不幸。知道自己的存在就像根繩索,牢牢套在我的脖子上,得永遠受制於人,任丁存義予取予求,她內疚、自責、難過到連心都病了。她告訴我,離婚是她提的,韶華,你覺得,會是為了什麼?」

  誰都看得出來,寧寧還愛他,對他的感情自始至終不曾放下過,是什麼原因,會讓她對心愛的丈夫提出離婚?

  藺韶華扼住了喉,發不出聲。

  他曾經以為,離了婚,她可以海闊天空、自由地去追尋她的夢想、在演藝圈發光發熱,心上不會再有負擔與包袱,以為她也是這麼想,從沒想過,會是如此……她覺得,自己帶給了他痛苦與不幸?

  好了,家常完了,來說說重點「寧寧懷孕了。」

  藺韶華再次被雷劈成焦屍。

  「無論你跟寧寧最後作了什麼樣的決定,我都不會干預,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嚴君臨拍拍他的肩,點到為止,其他的,就看他怎麼做了。

  送走嚴君臨,回到病房,她尚在沉睡,利用這段時間,他消化完方纔的訊息,也思考了許多,直到她醒轉。

  「醒了?」他微笑。「要不要喝水?還是想吃什麼?我去買。」

  「水。」她細聲道。

  他倒了水,將病床調高,餵她喝了半杯,她搖頭,不喝了,於是他將剩餘的水喝完,然後坐到她面前。

  「來吧,我們聊聊。」

  「要——聊什麼?」

  「聊你、聊我、聊腹中的孩子、聊我們的未來——」

  「我不要結婚!」不等他說完,她脫口便道。

  上一次,他用這樣的慎重姿態,跟她聊他們的未來,於是他們結婚了,但——她打住思緒,不再往下深想。吸了吸氣,再次鄭重強調,聲明她的立場:「韶華,我不要結婚,不管有沒有孩子。」

  這回應在他意料之外,他錯愕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為什麼?」

  她怎麼能說——因為婚姻無法讓我們更幸福?

  他說過,不會後悔的,但最後,他還是後悔了。

  她再也不要,不要再用孩子來向他勒索婚姻,像個無恥的綁匪,先是婚姻,然後是他的快樂、他的笑容,通通被洗劫掏空得丁點不剩。

  「不為什麼,就是不要。」她抿唇,別開臉,悶悶地道。

  「好,你不要結婚,那我們就不結婚了。」未料,他竟沒在這上頭糾結太久,甚至一句話也沒有企圖說服她,輕易便讓步。

  她錯愕地望向他,想從臉上找出一絲不悅或為難的痕跡,但,都沒有,他仍是淡淡地,用話家常的口吻與她有商有量。

  「你——不生氣?」她覺得自己那樣挺任性,連個解釋都沒有,一意孤行。

  「為什麼要生氣?」

  「我都沒有為大局著想,完全本小姐開心就好。」

  「顧什麼大局?結婚本來就是你小姐開心就好啊。」她不想結,是他做得還不夠,無法讓她交付自己,誰能說她不對?誰能勉強她去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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