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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典心    


  當官員們上奏完畢,恭敬離去時,那群在門外等了又等,對著每個進出的文官齜牙咧嘴、怒目而視,踱步到鐵靴都磨掉一層,耐性用盡的武將們,全等不及侍衛宣告,一股腦兒全擠了進來。

  那些碩大結實的身軀,差點要把大廳的門擠破了。

  才踏進大廳,武將們宏亮的聲音,就此起彼落的響起,吵得原本安靜的大廳,瞬間鬧烘烘的。

  「主公,多日不見,您還好吧?」

  「傷口痊癒得如何?」

  「鳴嗚嗚嗚,主公,屬下好想您啊!」

  「屬下更想您,連作夢都夢見您,下令要我掌嘴。」

  「我想得連飯都吃不下。」

  「因為你都吃麵吧?」

  「狗養的,你是質疑我對主公的關心嗎?」

  「主公,傷口還痛嗎?」

  男人們問安的問安、探望的探望,全湊到臥榻之前,包圍得密不透風,差點擠著捧著熏爐的沉香。其中有兩個,還激烈的各自表述,對關靖的忠誠與想念,鼻子頂著鼻子,相互愈吼愈大聲,眼看就要打起來了。

  被包圍的關靖,閉上雙眼,冷冷下令。

  「住口。」

  簡單兩個字,聒噪的武將們,立刻把嘴閉上,安靜得像是全被割了舌頭。

  男人們的喧鬧聲,讓關靖被焚香壓抑的頭痛,再度復發了。他擰眉揉著太陽穴,又說了一句。

  「後退。」

  穿著鐵靴的大腳們,集體後退三大步,離開臥榻旁邊。

  確定身旁的嬌小女子,不再有被推撞的可能,也不會被武將們的大嗓門,轟炸得雙耳隆隆作響後,關靖才下達了,本該在第一句就說出口的命令。

  「掌嘴。」

  聽見最熟悉的命令,老早預備好的武將們,立刻有志一同的伸手,重重的往臉上打去,不但聲音清脆響亮,節奏還配合得極好,像是預先練習過似的,沒有一個人錯了拍子。

  倒是鄭子鷹,連日來的夢境,終於成真,感動得哭了出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打自個兒耳光,把雙手都弄濕了。

  直到武將們的雙頰,都被打得透紅,關靖才將食指一揮。

  「多謝主公!」眾人這才停了掌嘴,乖乖的齊聲說著。

  雖然被罰,但是所有的武將們,沒有一個人在心裡抱怨,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反倒全都欣喜於關靖,終於又恢復常態。

  啊,多麼熟悉的痛,這才是他們至死效忠不渝的主公啊!

  「調查刺客的事情,有新的進展嗎?」關靖伸手端起,桌几上的茶碗,以碗蓋拂去茶葉,慢條斯理的輕啜一口。

  雖然,身旁濃香陣陣,但是奇異的是,他的嗅覺與味覺都未受影響,茶湯的香氣一如往常,芳香宜人。

  趁著鄭子鷹還在擦眼淚,吳達趕忙回答。

  「連日的追查,已經查出,刺客先前曾經進出過,禮部侍郎陳淵的住處。陳淵對外人說過,那名刺客是故鄉的遠親。」

  擦乾眼淚的鄭子鷹,哪裡肯放過表現的機會,搶著往下說。「我親自去陳淵的故鄉查過,那個刺客跟陳淵不是親戚,根本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陳淵,是禮部尚書黃門恩的學生。」關靖又啜了一口茶。「黃門恩與石玉是多年好友,而石玉與賈琥是親家。」

  南國的官員不論大小、資歷、乃至於彼此之間,複雜的敵友關係、交情牽連,他全都記得一清二楚。

  只是聽到「賈」字,武將們的臉,就像是包子般揪了起來,個個表情都兇惡如修羅夜叉。

  「媽的,又是姓賈!」

  「這件事情,肯定跟賈欣那老頭子脫不了關係。」

  「主公,我這就帶人去,把賈欣給宰了。」提出這個建議的人,又被懲以掌嘴之罰。不同於先前的合奏,這回唯有他一人獨響。

  一旁的沉香,靜靜的聽著眾人談論。

  她早有聽聞,以賈欣為首的賈家一族,不論明裡暗裡,用盡各種手段,想要除去關靖這根眼中釘,卻始終沒有得逞。

  而眼前的所見所聞,全都證實了,傳聞不假,關家與賈家的關係,已是水火不容的狀態。南國雖然戰勝了北國,但是朝中內鬥不休,比戰前更激烈。

  「陳淵是怎麼死的?」關靖問著,早就預料到,陳淵只是一枚棋子,暗殺不論成敗與否,都會被犧牲。

  「回稟主公,是自縊身亡的。」

  「留有遺書嗎?」

  武將們沉默下來,個個腦袋低垂。

  「怎麼都不說話了?」關靖側身,手臂倚靠著臥榻的扶手,淡然一笑。「陳淵到底是個官,密謀刺殺我後又自縊身亡,可是一件大事,賈欣不會放過,這宣傳的大好機會。」

  「回稟主公,」鄭子鷹的聲音,變得像是未出嫁的小姑娘般小聲。「陳淵的確留有遺書。」

  「上頭寫著什麼?」

  堂堂大將軍,縮著腦袋,大臉憋得通紅,一個字也不敢吭。

  關靖閉上雙眸。

  「念。」

  「主公,這個……」

  「我說,念。」

  「是!」

  不能違抗命令的子鷹,只能豁出去了,從懷中拿出,萬不得已才必須拿出的陳淵遺書,大聲的朗讀。

  「蓋聞明主圖危以制變,忠臣慮難以立權。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立非常之功……」

  宏亮的聲音,迴盪在大廳之中。

  那是一篇極盡貶抑羞辱之能事的文章,用詞遣字,比刀劍還要鋒利。

  ??狡鋒協,好亂樂禍。

  承資跋扈,恣行兇忒。

  卑侮王室,敗法亂紀。

  所有人都知道,陳淵這遺書通篇言論,全都是在指責詆毀一個人,只有一個人——關靖。

  大聲朗誦的子鷹,愈是念著,身上愈是滴下豆大的汗水。在場聽聞的人,也屏氣凝神,連大氣都不敢喘。

  直到整篇千餘字的文章念完後,寂靜的大廳裡,才有人開口。

  「這全是譭謗之詞!」吳達怒喊著。

  「對!」

  武將們憤恨難平,子鷹更是把那篇遺書,用大手撕成碎片。

  「什麼遺書,根本是胡言亂語。」最可恨的是,他還不得不念完整篇。早知道有今日,他當初就不該為了討主公歡心,去學著識字了。

  被譭謗得一文不值的關靖,臉上卻不見半點怒意,反倒薄唇微彎,表情如沐春風般,淺笑說道:「這篇文章,寫得還真好。」

  瞬間,咒罵聲全停了,子鷹更是驚慌的蹲下來,收集剛剛親手撕碎的遺書,努力拼湊回原形。

  「可惜,這人卻死了。」關靖惋惜著,再度端起茶碗。

  一直站在角落,身穿青衣的魏修,直到此時才開口。「這也是賈欣之罪。」他說得一針見血。

  「沒錯,賈欣罪該萬死!」子鷹好不容易,把碎片都拼好了,才敢站起身來。「主公千萬別放在心上,您身上有傷,就讓幽蘭姑娘好好照顧……啊,你為什麼踩我?!」他咆哮著。

  吳達臉色鐵青,對著怒氣沖沖的子鷹,使了個眼色。

  霎時之間,子鷹醒悟過來,大臉刷白,砰的就跪下,用力的猛磕響頭。「子鷹腦袋糊塗,一時口誤,請姑娘恕罪!」磕頭還不夠,他還自動自發的掌嘴,恨不得把這張嘴打爛。

  眾人同情的看著,卻都不敢出聲求情。

  事實上,沉香的樣貌,讓他們都分辨不出,她與幽蘭的不同。只是,親眼見證過,沉香為了關靖重傷而落淚,焦急的以血混藥,才解了關靖的危險,他們全都對這個女子心悅誠服。

  眼看子鷹把自己,打得滿嘴是血,還不敢停手,眾人正在不知所措時,滿頭灰髮的韓良,恰好踏進大廳,筆直往臥榻走來。

  瞧見關靖身旁,那窈窕的身影時,他與旁人不同,雙眸陡然一黯,卻沒有對她現身在大廳中,作出半句評論。

  「主公,有急事。」他直接切入重點。

  距離關靖最近的沉香,陡然感覺到,原本意態慵懶的他,在聽到韓良的話語時,全身頓時緊繃。雖然,他的姿態不變,但是強健的身軀,已經蓄勢待發。

  「說。」

  「剛收到八百里加急傳來的消息,沈星江以北十六州,因為大雪封路,糧食不濟,有數座城池,已經斷糧半月。」情勢緊急,韓良言簡意賅。

  沈星江以北十六州。

  這句話,讓沉香心中狠狠一震。

  沈星江以北,原本全都是北國的領土,是在關靖舉兵之後,才成為南國的領土。

  那些土地上,每一寸、每一寸,都流有北國人的鮮血。

  她咬緊牙根,強忍心中的憾動,但手中的熏香爐,卻不受控制,微微的顫抖著。

  所幸,關靖並沒有察覺。

  他神色一凜,猛地起身,大步往外踏去,高大的身軀離開,濃香無形的箝制,在邁步的同時,還能有條不紊的下令。

  「挪派全數的北國奴,除去積雪,疏通道路。」他的命令,務實而簡潔。「另外,將士全出,負責運糧。」

  沉香望著他的背影,一時之間,無法相信,自己是聽見了什麼。

  「傳令下去,三軍戒護,如同戰時,若是糧食延遲送達者,一律斬首示眾。」那低沈醇厚的嗓音,雖然逐漸遠去,卻還是那麼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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