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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春野櫻    


  他實在不懂這些佃農到底在想什麼。天下哪有永生不滅、永世不變之事?不管是誰,遇到死路或絕路時,不都要另尋活路跟出口嗎?為什麼他們不想想其它的方法,而只會哭、吵跟抗議?

  就算是傅家,也不敢保證沒有山窮水盡的一天,難道當那一天到來時,他只能坐以待斃、怨天尤人嗎?他不會,眼前沒路,他打都要打出一條。

  這時,一名灰髮婦人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跪在傅文絕的跟前,不斷磕頭求饒,「傅大少爺,真是對不住,請你饒了我家四維吧!他年輕不懂事,冒犯了你,我給你磕頭賠不是。」

  見她額頭碰出了血,傅文絕心一緊,聲線一沉道:「行了。」

  他嚴厲的語氣讓婦人更加惶然不安。「傅大少爺,我家四維是家裡唯一的男丁,不能有差錯,請你給一條路走,別拉他見官。」

  「娘,你別求他,他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鬼!」年輕氣盛的莊四維激動地道。

  「你別說了。」婦人淚視著兒子。「快跟傅大少爺賠罪!」

  「我才不要!」莊四維的表情堅定又頑強。

  「四維,你……」

  「娘,他傅家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六口人,是他不對!」

  「別……」婦人一時激動,竟昏了過去。

  莊四維一見,掙開了兩名隨從,捱到母親身邊。「娘!娘!」

  傅文絕上前,伸手碰觸婦人的頭部。

  莊四維一見,生氣地揮開他的手。「別碰我娘!」

  傅文絕冷冷的瞪了他一眼,伸手將他推開,接著在婦人頭部的幾個穴位上按了按,不一會兒,婦人清醒過來,傅文絕這才起身,看著莊四維,冷冷地道:「把你娘扶回家去吧。你一家六口仰賴一塊田,吃不飽餓不死,圖的是什麼?我會在城裡開一家茶樓,屆時需要極多的人力,優先錄用的便是你們這些佃農,你不務農,還有別的路可走,何必執著?」

  莊四維一聽,愣住了。

  「山不轉路轉,你懂嗎?」傅文絕神情嚴肅,眼神卻顯得溫和。「小子,只要有心,縱使山窮水盡,也還有活路可行。」說罷,他轉過身,返回傅宅。

  莊四維扶著娘親,直瞅著他的背影,這一瞬間,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

  第2章(1)

  「快叫大夫!快叫大夫!」

  佃租管事驚慌的喊叫聲,引來了傅家家丁們的注意,大夥兒循著聲音前來一探,都驚愕不已。

  「快去通知老爺子!」

  「哎呀!快去請大夫呀!」

  「老天爺,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整座宅子頓時亂成一團,因為大家都看見被抬回來的傅文絕滿頭鮮血,早已不省人事。

  大家七手八腳的將人抬進屋裡,不一會兒,傅家老爺子傅定遠急急忙忙趕來,大夫也到了。

  大夫替傅文絕處理好後腦的傷口後,又開了幾帖藥,並向傅定遠道:「老爺子,文絕少爺的生命無虞,您暫且放心。」

  見愛孫傷得如此之重,饒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傅定遠也難得面露不安。「既然如此,為什麼他還不醒?」

  「應是頭部受到重創之故。」大夫說,「快的話,應該這一、兩天就會醒的。」

  「你的意思是……」

  大夫一派輕鬆的笑了笑。「老爺子安心,文絕少爺不會一覺不醒的。」

  「當真?」

  「當然。」大夫相當有自信地回道,「我開的幾帖藥,待他醒來便可煎煮讓他服下,過兩日我再來。」

  「有勞了。」傅定遠客氣地道,「老舒,送大夫一程。」

  「不必麻煩了。」大夫委婉拒絕,「請留步吧。」

  大夫離開後,傅定遠立刻叫來發現傅文絕的人,沉聲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老爺子,事情是這樣的……」發現少爺並將人扛回來的隨從說道:「一早,少爺說他要到田里看看,要我們別跟,過午,沒見少爺回來,我們便去尋他,只見他頭破血流的倒在田里,除了他,我們誰都沒瞧見,也不知道是誰下的重手,只看見一旁掉了塊染血的泥磚。」

  聞言,傅定遠撫著下顎若有所思。

  「老爺子,您看這會不會是那些不滿少爺賣地的佃農所為?」老舒問道。

  傅定遠神情一凝。「沒憑沒據,這種話先別亂說,等文絕醒來再說吧。」他坐到床沿,看著昏迷不醒的孫子,心裡焦急,又忍不住無奈的歎道:「唉,這孩子做什麼都擋不住,我雖不贊同他賣地,可他心意已決……」

  老舒也一臉憂忡。「老爺子,前不久文絕少爺在附近被埋伏的佃農潑了一身墨呢。」

  傅定遠訝異地抬起頭看向老舒。「這事怎麼沒人跟我說?」

  「少爺交代這是小事,不需驚動老爺子。」

  「先是潑墨,現在又……難道真是佃農所為?」傅定遠實在不願相信那些善良純樸的農民們會做出這麼可怕的事來,但人被逼急了,實在無法預測會有什麼失控的行為。「現在只希望文絕能趕緊醒來說明事實真相。這事……雖情有可原,卻是法理難容,有一就有二,真相一天不水落石出,咱們就得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老爺子,依我看,這事得報官處理。」一旁的傅家護院提議著。

  傅定遠頓了一下才道:「先別,我怕報了官會將事態擴大。」

  「咱們得替少爺討個公道,不然施暴之人會把傅家看扁了。」護院義憤填膺地道。

  「等文絕醒了再說,也許他看見對他下手之人是誰,也或許那人會因為良心不安而前來自首,咱們得給人家一個機會。」傅定遠宅心仁厚,眾所周知。

  「我是擔心那人若知道少爺性命無虞,會再找機會對少爺下重手。」

  「傅家門禁森嚴,不怕。」傅定遠心意堅決。「再等個兩、三天吧。」

  突地,傅文絕的囈語聲傳來——

  「我……都背誦……完了……」

  「文絕?你怎麼樣了?」傅定遠一聽,既驚又喜。

  一旁的老舒、隨從及護院,也都驚喜的伸長了脖子想看看少爺是否安好。

  傅文絕緩緩睜開眼睛,望著傅定遠,疑惑地道:「祖父,您、您老了好多。」

  傅定遠臉上的笑容倏地一斂,孫子能這麼快清醒,他當然高興,可此刻看著他,他卻有種說不上來的不安。

  雖說孫子傷了頭,流了很多血,身子必然虛了一點,但一個人再如何虛弱,眼神不至於有太大的變化,他原本犀利的眼神消失了,反倒顯得稚氣。

  「文絕,你沒事吧?」

  「我……」傅文絕眉頭一皺,委屈地道:「我的頭好痛……」

  「少爺……」老舒也察覺到他的不尋常,急忙趨前。「你傷了頭,當然痛。」

  「老舒?」傅文絕疑惑的看著他。「你的臉怎麼皺成這樣了?」

  「嗄?」老舒一怔,頓時說不出話來。

  傅文絕逕自坐起身,伸手輕撫著後腦杓。「好痛……」他看看自己的手,指尖上沾了一點血,他眉心一皺。「我流血了?奶娘呢?奶娘呢?」他四下張望,尋找奶娘的身影。

  傅文絕的爹娘過世得早,他是奶娘滿福帶大的,他與滿福的感情極好,很多心事也只跟滿福說,可是滿福三年前因惡疾驟逝,早已不在人間。

  「我要奶娘!奶娘在哪裡?!」他又急又氣的問。

  傅定遠跟老舒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奶娘!快叫奶娘來!」傅文絕氣急敗壞的大聲叫嚷,還激動的揮舞著雙手。

  怕他會不小心把自己弄受傷,傅定遠急忙安撫道:「文絕,你先別急,祖父這就叫人去喊滿福來。」說罷,他轉身小聲的對老舒吩咐道:「快把大夫追回來。」

  「是。」老舒答應一聲,十萬火急的離去。

  大夫說,傅文絕傷了腦袋,喪失大部分的記憶,他只記得十二歲之前見過的人,十二歲之後出現在他生命中的人事物,他都忘了。

  這對將所有希望都寄望在傅文絕身上的傅定遠來說,真是晴天霹靂。

  醒來後的傅文絕一直嚷著要見滿福,可傅定遠到哪去幫他找一個已經不在人世的人?他傷透了腦筋,不知如何是好。

  大夫給傅文絕開了一些鎮定的藥,每回服下,他總能安穩的睡上一段時間,可傅定遠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總不能讓孫子一直睡,於是他又找來大夫,詢問是否有其它更好的法子。

  大夫見他一臉憂急,給了主意。「老爺子,文絕少爺恐怕是受了刺激才會如此,有道是以毒攻毒,在下有個提議,不知老爺子願否聽聽?」

  「願聞其詳。」

  「在下認為,少爺既然是被加害他的人驚嚇到而喪失記憶,也許再見到那個加害他的人,他便能恢復記憶。」

  傅定遠眉頭一擰,憂心地道:「若見到那人,反倒加重他的病情呢?」

  「此事或許有風險,但仍可一試。」

  傅定遠已無計可施,雖心裡有疑慮,但還是採納了大夫的提議。

  於是,這一天,傅定遠將租賃傅文絕即將出售的那些地的佃農都召到傅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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