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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千尋    


  賀心秧望著他,這人有病啊,三不五時往他們家裡跑,密道不是很秘密的嗎?他竟拿來逛廚房。

  蕭瑛坐下,苓秋奉上茶水。

  「你先下去吧。」蕭瑛說。

  苓秋看賀心秧一眼,見她點點頭,便走出廳裡,離開時順手將門給關上。

  蕭瑛看向賀心秧,她轉開臉。

  他不以為意,柔聲問:「你在生氣。」

  只是生氣那麼簡單嗎?他太謙虛了。

  「果果是你弟弟,王爺想和他相處我沒意見,但除此之外,真的不必刻意與我和晴攀關係。」

  「你覺得我在和你們攀關係?」

  「不然呢?是感激嗎?」解決感激的最好方式是銀貨兩訖,給一筆錢,你開心、我快意,不必今天送屋、明天送美人,多麻煩啊。

  她的口氣很挑釁,以為會引來他的反唇相稽,沒想到他想了想,竟然點頭,說:「對,是感激。」

  這意料之外的回答,讓她一下子接不下話。

  看著她錯愕的表情,他堅硬如鋼的心,軟了。

  「那些年,我過得很辛苦,不是生活上的辛苦,而是這裡……辛苦。」他的手掌貼在自己的胸口。

  這樣的開頭太煽情,通常是偶像劇男明星的台詞,從他嘴巴說出來,真、真、真是不合宜。

  第二次的預料之外,她徹底沉默,大大的眼睛看著他,眼底飽含好奇。

  「你既然能從聽聞中猜出果果的身份,那麼你一定知道,除了果果之外,我也是朝臣擁護為東宮太子的人選之一。」

  賀心秧點頭。是,她知道,有人說他宅心仁厚、善於朝政,說他有謀有智,是身為東宮太子最合適的人選。

  「因此蕭栤防我並不比果果少,尤其那時我已經十七歲,而果果只是五歲小兒。只要除去佟貴妃,想要五歲小兒的命不過是彈指間的事。」

  「所以呢?」

  「所以蕭栤在我身邊埋了人。」

  「故事裡面那個小喜?」

  「對,她將我的一舉一動報告給蕭栤,幸而那時我無心於皇位,一心想求全於山林,所以蕭栤並沒有立即對我痛下殺手。」

  「不想搶帝位的皇子……」

  「很矯情?」他接下賀心秧的話,忍不住自嘲。

  「不,是很稀少。」而且很聰明。

  「那是母妃臨死前唯一交代我的事——遠離權力中樞,活下去。」

  「活下去?」真奇怪的遺囑。

  「活下去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沒有人會懷疑自己睡著,明天再不會醒來,但身為處在風口浪尖的皇子,我天天都在憂慮這件事。皇后視我為敵、蕭栤拿我當對手,部分朝臣把我當成希望,而父皇看著我的墮落,無言卻心痛。」

  同情從賀心秧眼底溢出來,當皇子的日子真辛苦,用生命在競爭,便是爭來那張紋金雕龍的寶座又如何?

  手握至高無上的權柄真能得到快樂嗎?一言能定人生死,自己就會得到幸福嗎?她不過是果果的老師,便心疼不捨他去蹚這渾水,把蕭瑛生下來的母親自然只會更心疼。

  蕭瑛的母親是真正的智者,身處後宮,沒有被權力榮祿迷了心,那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

  「蕭栤在父皇的湯藥裡下毒,父皇發覺此事時,為時已晚,只好隱瞞所有人在暗地佈置,宮展就是在那個時候被安排的。我曾潛進父皇的寢宮,與父皇深談一宿,身為九五之尊的父皇竟低頭求我,保全果果。」

  那個皇帝一定很疼果果,保全不了自己,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果果。賀心秧想著。「就算他是皇帝,可面對死亡時,也是個平凡人,平凡人就有親情、有牽掛,有最無法割捨的心情。」

  第七章  重修舊誼(2)

  蕭瑛點頭續道:「父皇說,他知道我的風流與玩物喪志全是作假,目的是為保全自己,讓那些盯著我、想借我得到官位利祿的文臣打消念頭。

  「父皇說,蕭栤有勇無謀,心高氣傲,有能力奪龍位卻無能治國,他上位不到十年,國必敗、朝政必亂,倘若祈鳳皇朝因此滅亡,他也不覺得奇怪。

  「父皇是明眼人,他說的話在短短幾年內一一應驗,你自己親身經歷過水患的,若非宮晴安排妥當,邑縣不知道會有多少百姓傷亡。

  「宮晴問過郬為什麼,郬輕描淡寫回了句『用人不當』,宮晴說:『蜀洲為王爺治下,為何王爺不斬貪官、革污吏?』她……著實為難我了。」

  「為難嗎?我以為王爺的權力很大。」

  「是不小,但我若大動作做了那些事,這幾年,我刻意營造的閒散王爺形象將會功虧一簣。

  「那夜深談,父皇要我維持原貌,他說蕭栤自視甚高,定會因為我的不思上進、無企圖心而瞧不起我。他越無視於我、越不將我當成對手,我便能留下性命,否則他是連父皇都能下毒手的人,何況區區兄弟,父皇希望我保全自己同時救下果果,日後輔佐他登上皇位。」

  「果果只是五歲小孩,他怎能認定,果果會做得比蕭栤更好?」

  「果果是個神童,自小就展現與眾不同的氣度與見識,父皇曾問他:『何以治國?』果果回答:『以仁治。』他才五歲,就懂得以仁治人,勝過以權治人。父皇常說,為王者,只要心中有個仁字,再輔以良臣,便能成為仁君。」

  好吧,賀心秧承認,他果然是神童,純天然有機,和後天用豐厚財力培養的神童截然不同。

  「那你呢?在諸多臣子看好你時,你父皇沒問過你何以治國嗎?」

  蕭瑛淺哂。「那時我已經夠大,能夠清楚表達自己的態度,問題不在於能力可及否,在於我對那個皇位沒有半點興趣。

  「這些年我利用蕭栤的輕鄙,暗地蓄存實力,為的是有朝一日,完成父皇的遺詔。儘管蕭栤看不起我,卻從沒放棄過監視我,我身邊有太多他的人,不管是王府管家、下人,到處都有他的棋子,花滿樓的帚兒姑姑,你記得嗎?」

  因此他從不在王府裡議事,寧願窩在小小的綢緞莊密室裡,與人商討大計。

  賀心秧聽著他的言語,心有些發酸,那不是比坐牢更可憐嗎?

  帚兒姑姑,她當然記得,她的五官普普,卻有一雙突兀濃眉,眉心一顆肉痣,目光精明而銳利,當時她就覺得帚兒姑姑不是個簡單的女子。

  「她也是蕭栤的人?」

  「你與我在風月廳的那個晚上,她就躲在屋頂上。」

  所以他是為了演戲給帚兒姑姑看,才和她假戲真做?她明明是受害者,可是心竟不明所以地為他而隱隱發疼。

  一個無時無刻都在做戲的男人,她怎能不同情?

  「過去五年,我不敢到宮家看果果,只敢在暗中打探他的生活,因為我不確定身邊有多少個蕭栤眼線,便是我視如兄弟的郬也不知道這個秘密。對於果果還活在人間這件事情,我瞞得滴水不漏。

  「直到宮節帶著全家人前往邑縣赴任,半路遭匪,我幾乎悔青了腸子,當初不應該為了怕事情敗露而不派人加以保護。我氣急敗壞,著人尋找宮節一家人的下落。

  「後來找著了,我讓人扮演好心村人救下他們,給足盤纏讓他們順利到達邑縣,並不著痕跡地提及宮節,引起郬的興趣,注意到他們。

  「之後的事我想你應該全都知道了,宮晴是個出色的女子,果果又是神童般的人物,在邑縣那樣的小地方怎能不出類拔萃?因此明裡暗裡,郬幫了他們不少忙……」

  賀心秧失笑,這人連好朋友都算計,真是狐狸,可話說回來,在被人長期嚴密監控的情況下,怎能要求他表裡如一?

  「每個人都說我溫柔親切,說我風流多情,我臉上掛著和善面具,與人為善,事實上卻從不相信任何人。可悲的是,演了多年的戲,有時候連自己是真心還是假意,我都分不清了。蘋果,你是第一個看清我的人。」

  「有……嗎?」

  「記不記得你在別院裡對果果說的那番話?」

  「忘記了。」

  「你說:『他出口的話,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他舉手投足間,都在誘人上當。』你說:『那個王爺不是人,他是狐狸投胎轉世,心裡想的全是算計,一個不小心惹火他,就會讓人死得不知不覺。』

  「你說:『別以為他老是笑得溫溫柔柔、親親切切,就以為他是大好人!』你罵果果說:『少蠢了,你怎麼就看不出來,他的笑容很虛偽、他的溫柔很假仙,他那身無害風流全是用來誆人的。』

  「你最後還下了結論。『算了吧,我們鬥不過他,還是保持距離、以策安全,快快樂樂出門、平平安安回家。』

  「那些話,我想過好多遍,每想一次,就笑一回,那個時候,我們才見過幾面,你居然能這麼鞭辟入裡地分析出我的性格,連郬都頗感驚訝。」

  啊我就修過幼兒教育、讀過心理學的咩,要分析變態男的毛病,有什麼困難,如果你可以給我找一打健康的孩子,我也可以把他們訓練得和你一樣變態——後面兩句話,她是盜版了教育學家華生【註解:約翰•華生,行為主義心理學創始者,曾有「給我一打健康的嬰兒……我可以保證把他訓練成任何一種專家……」名言。】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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