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首頁 >  作家列表 > 唐絹 > 癡閻王 >       上一頁  返回  下一頁
字體大小
背景顏色
 
           

第12頁     唐絹    


  「怎麼了?」他問。「有何問題?」

  「她是師兄的妹妹?」裕子夫看向貴媛安。「對吧?」

  兩人的視線交纏,沒有人說話。氣氛變得冷凝,貴蔚偷覷著兩人,有些害怕。

  最後,是裕子夫先開口。「老方。」他叫來他的老總管。「帶貴小姐上樓,找汝音。」然後他又淡淡地對貴蔚說:「我眼睛不好,要抽藥煙,請貴小姐見諒。」

  貴蔚愣著,原來他都把她的表情看在眼裡。她趕緊說:「不會的……」

  貴蔚看向貴媛安。他又恢復溫柔的笑臉,安撫貴蔚。「蔚蔚,上樓去,跟好方老先生。好好跟汝音聊聊,妳一定會很高興認識她的。嗯?」

  貴蔚紅著臉。「好,大哥。」便跟著那老總管進了廊道上樓。

  裕子夫瞇著眼,默默地將他倆的互動看得仔細。貴媛安望著廊道,直到貴蔚消失在盡頭為止。當他轉過頭來,臉上出現的,也是不輸裕子夫的冰寒臉色。

  桌上有一隻漆木糖盒,裕子夫傾身打開盒蓋,裡頭是醃製的蜜橄欖,是他抽藥煙嘴苦時要吃的。他取了一隻,然後向貴媛安推去。「要嗎?師兄。」

  「今天,我來——」貴媛安將那漆盒推開,聲音泠冷的,完全不見方才對貴蔚的溫柔模樣。「除了想讓蔚蔚透透氣,其實,我還想知道,我們武侯派的態度。」

  「原來,您還記得自己是武侯派的?」裕子夫牽起嘴角,但那一點也不像笑。

  貴媛安哼一聲。「不過,從子夫剛剛的態度,我就略知二一了,無須多問。」見裕子夫沒說話,貴媛安又說:「想以前在大武院的時候,最和我合得來的,便是子夫。」看來,現在不是了。

  「我只是希望師兄,不要因此做出什麼踰矩的事來。」裕子夫回道。

  「我沒做什麼踰矩的事。」

  「為了將妹妹搶回,而將一個高官刑求成人彘*,這沒有逾矩嗎?師兄。」裕子夫的眼緊緊地盯住貴媛安。

  *人彘[zhi],豕也,即豬。

  人彘是指把人變成豬的一種酷刑。就是把四肢剁掉,挖出眼睛,用銅注入耳朵,使其失聰,用暗藥灌進喉嚨割去舌頭,破壞聲帶,使其不能言語。然後扔到廁所裡。(斷戚夫人手足,去眼,烷耳,飲喑藥,使居廁中,命曰「人彘」,事見《史記?呂太后本紀》)

  他眼一瞇。「這高官沒清高到哪去,他的確犯下那些蠢事,我是就事論事。」

  「可師兄終究不是因這蠢事辦他。」裕子夫不怕他眼裡的威脅,很直白地說:「你是為了私心。」

  貴媛安瞪他,慢緩緩地說:「這是,武候派的意思?」

  「師兄很在乎她,那場婚宴,大家看得很清楚。」裕子夫說:「但是,請師兄明白,究其名分,你們只能是兄妹之情。其餘的,都不被這世間所容。更不容許,你為了這段感情,而做出震驚朝野的事。」

  貴媛安則反笑他。「那你是指,相敬如賓是最好的?即使這個人你根本不放在心上?就像……你們夫妻?」

  「至少,我不會因為這兒女私情,就做出叛國的行為。」

  裕子夫面無表情地說出這話,貴媛安一聽,不笑了。

  「師兄這次簽回的條約,很明顯的,對我國不利。」裕子夫有點動氣。「您不要以為沒人知道。」

  「是嗎?」貴媛安撫弄扳指,斜眼睨他。「那你想如何?」

  「師兄,念在兄弟一場,為弟勸您謹慎三思。」裕子夫說得字字頓重。「不要做出讓全天下百姓失望的事。您曾是全禁國的支柱,我們希望您一直都是……」

  「好了!」貴媛安不耐地揮手。「我不想再談此事。」

  接著,兩個男人就這樣沉默地對坐著,再沒說什麼話了。氣氛僵凝,沒人敢靠近這大堂一步。

  ☆ ☆ ☆ ☆ ☆ ☆ ☆ ☆ ☆ ☆ ☆ ☆ ☆ ☆

  相較於樓下大堂的緊繃,樓上的那間小室,卻充滿了一種和諧的寧靜。

  貴蔚像個好奇的孩子一樣,偎在那坐在繡棚前的年輕女子身旁,看著她一針一針細心繡著這美麗的畫面。

  這長相清秀、遇人便露著和善微笑的女子,就是貴蔚方才在樓下望見的。她之所以坐在窗前,時時眺望遠方,便是要將這窗外的市街輸廓全繡進這幅繡品裡。於萊坊勢高,加上她們身處高樓,因此可以將穰原城全景看得分明。

  貴蔚是第一次這麼全面地看到她生活的城市,因此覺得新奇、興奮。同時她也對那女子浩大而精細的繡工感到欣羨,不過她怕生,不太敢問她繡這作品的用意,只是坐在她身邊,一直注視著那一針一線的穿梭。

  當繡到一個段落,女子紮了線頭後,便出聲了。「貴蔚,妳今年幾歲了?」

  貴蔚有些緊張地答:「十八了,夫人……」

  女子輕笑貴蔚的拘謹。「我今年也不過二十有六,叫夫人的話,真是疏離。熟識的人都會喚我的小名,磬子。」

  貴蔚害羞地應了聲。「好,磬子姐。」

  汝音笑得更開朗,她起身到一旁的壁櫃拿了新的絲線,一邊說:「妳的事,我都聽說了。」

  貴蔚一愣。

  汝音坐回椅子上換線,說:「不好意思,因為朝上吵得沸沸揚揚,難免會聽到一些。我提這事,並不是想評斷什麼,只是想跟妳說……」見她縮著肩膀,屏息等待的模樣,汝音笑得很真誠,看著貴蔚的眼,說:「我很佩服妳的心意與決心。那是我做不到,卻一直嚮往的。」

  貴蔚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汝音。她已經太習慣聽到貶低的話,所以乍聽這樣的鑽美,一時反而很難接受。

  「掙脫開自己不要的,而勇敢跟隨自己的選擇,真的很幸福。」

  貴蔚好像聽出了什麼,她想問:難道,像磬子姐這麼好的人,沒有這樣嗎?可她覺得這樣很失禮,便沒問出口,只這麼說:「可是,我這樣的心意還有決心,卻傷害了家人。」

  汝音默默地看著她,用認真的眼神鼓勵貴蔚說下去。

  「其實,我一直很想跟她們說對不起。雖然,她們不可能原諒我,但是,我還是想試著親口對她們說聲,對不起。」雖然她們恨她,恨到想要殺死她……

  「妳還願意這麼想,代表妳是善良的,貴蔚。」汝音輕柔地撫弄著有微微折痕的繡布,說:「我覺得,人只要相處在一起,一定會有不如意的事發生,甚至造成傷害。妳的事,不過是其中一件。我不能說,妳這傷害是對的。但是,當我們評判他人的時候,自己又做了什麼對的判斷嗎?或許我們也在不自覺時,做出了很傷人的事,只是很剛巧的、很幸運的,沒碰上禮教這界限,引不起共憤而已。」

  貴蔚癡癡地看著汝音述說時的溫柔神情。第一次,她聽到這樣不帶嘲笑、不帶惡意、不帶憎恨的話語。

  「而且不是當事者,怎麼會知道事實呢?或許跟著妳嫂嫂,妳大哥真的很不幸福。若就這樣過著沒任何期待的人生,鬱鬱而終,這結果又要怪誰呢。」說完,她笑了笑。不知為何,貴蔚覺得那笑有些心酸,好像她說的不幸福,是她自己似的。

  見貴蔚始終沒說什麼話,汝音趕緊說:「啊!抱歉,貴蔚,失禮了,我大概是在朝上悶壞了,這些想法不好說給外人聽,就一股腦跟妳說了……」

  「不!磬子姐。」她羞怯地表達自己真實的想法。「老實說,我是真的很高興聽到這些話的。大哥說得沒錯,和磬子姐說話,可以讓我放開心。」

  「貴都堂這麼說我?真是我的榮幸。我只是覺得,朝內近日吵成那樣,忽略了正事,讓人厭煩。」串好了針線,汝音又開始刺繡。「貴蔚在家裡做些什麼呢?」

  「沒做什麼,捏捏陶。」貴蔚說:「我喜歡捏陶。」

  第4章(2)

  汝音想了想,隨意提起。「如果貴蔚覺得在家裡閒得發慌,妳可以參加『入流舉』。」

  「什麼?」

  「入流舉,就是舉薦人才進入官流的考試。」汝音解釋。「不知道貴都堂有沒有和貴蔚提過,延和十年開始,朝廷就已經實施『能者任之』的政策,不論妳是什麼身份,只要有才學,都可以入朝當職。我就是透過這個考試,進織造監任職。」

  貴蔚聽得很入神。

  「如果覺得待在家裡悶,不想留在那個家,就考上入流舉,自己賺取薪餉,搬出去住,過自己覺得自在的生活。在棉桐大街那裡,有一個坊區,都是方樓,提供單間的屋舍給婦女住。我有許多同僚,都是自個兒住那兒,環境很好、很安全。」

  「女子……也可以走出家門?」貴蔚小心翼翼地確認。因為這個觀念是這麼的新,和主母以前灌輸她的拘謹完全不同。

  「女子不一定比男人差,我們也有我們想實現的抱負。」汝音很肯定地點頭。「妳可以跟貴都當提提看,我想他會答應妳的。」

紅櫻桃愛情小說書庫,做最好的愛情小說書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