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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陳毓華    


  「你似乎很會與人談條件。」上次跟他要賣身契的時候口氣也是這般。

  他發現,她不像一般這年紀女孩總是黏糯著軟膩的喉音,她的聲音清脆得像琴弦聲,和她那如春雲般的眉目很搭。

  只是太瘦了,薄薄的身板子,肯定是捱餓捱出來的。

  「沒辦法,誰叫我一開始就處在劣勢。」

  「也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能有你這份反應的。」

  他想接過藥碗,誰知道他竟然連拿個碗的力氣都沒有,要不是繁德兒沒有隨便鬆手,那碗她辛苦熬出來的藥汁肯定是喂地上了。

  「你這算貶還褒?」她揚眉。

  「你說是什麼就算什麼。」

  她慢慢的把藥吹涼了些,把碗沿塞到他唇邊,看他遲疑了下。「藥很苦,不會沒有膽子喝吧?」

  這是激將法嗎?

  這麼小的女孩卻敏銳又聰慧,窮人的孩子早慧成這樣?

  有意思啊,有意思。

  這種感覺很陌生,但是,很貼心。

  他很久,沒撞見過這種讓他驚艷的人了,尤其女子。

  他不是常笑的人,在直直看著她的同時,暗藏玄機的撇了下嘴,讓人感覺不出來究竟是在笑還是什麼。

  繁德兒也不管他,直見越紫非兩口把藥汁喝了個精光,只是那臉抽搐了下有點扭曲,這才滿意。

  「躺下吧,你還燒著呢,你的傷口不經壓,側著身子知道嗎?」她發號施令,目光灼灼,沒半點過來幫忙的意思,但是,他想,只要他表現出那麼一點「力不從心」她就會衝過來。

  這樣一想,讓越紫非鬱結的心情好上了那麼一點。

  聽話的側躺,越紫非這才發現自己身上蓋著一件破褂子和爛棉襖。

  那棉襖,已經破爛到露出棉絮,身下墊著不知道哪來的麥稈子和干稻草,再更下面,他用手指撥了下,是一片硬邦邦的木板。

  知道受寒發燒的人要隔絕地氣,不然會越睡越嚴重,猙獰翻捲的傷口舒坦了許多,是因為她上過藥,藥效不錯的緣故吧。

  會熬藥、知道如何照顧人,甚至有著尋常小孩不會明白的知識,這些都出自一個不到十歲小孩的手筆。

  曾經,她是被他當成玩笑買下的女奴,甚至還惡作劇的想過,她會不會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回過頭來求他?

  真是風水輪流轉,想不到也就個眨眼,恩人換人做了。

  因為向來都是他施恩給別人的,這種轉換,他不習慣。

  他把破褂子扔回她腳邊,然後機伶伶的打了個寒顫。

  他發現自己不只光著背,上半身幾乎是赤裸的。

  但這種冷天,她就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薄外衣,沒有發育的身子不自覺的哆嗦著。

  他怎麼看怎礙眼。

  別等他好了,換她倒下去,他可是不會照顧人的。

  「將就點吧,都病成這樣了,充什麼英雄看不起一塊破布啊,多一分暖多一分生機,這種天氣,你那種身體,不會裝作沒看見嗎?」拍拍跟她甘苦與共的褂子,重新披回他的身上。

  看著他線條巧奪天工的身體,她承認,擦藥的時候,他每個部位,她都看光了。

  不過,這種事還是別讓他知道吧?

  按照他那種自尊心比天高的性子,要不是一刀宰了她,就是下絆子跟她過不去,還有,這種古老年代,她可不要演出以身相許的爛戲碼,對方還會以為自己被高攀了呢。

  總之,這種嬌慣的大少爺,能不沾就不要沾為上策。

  報完恩,早早走人的好。

  「我有潔癖!」他很不識好歹的拒絕,可在對上她的雙眸時,卻突然打了個寒顫,不知為什麼,她的眼光讓他感覺危險。

  然而,再細看,又覺得她身上什麼都沒有了。

  繁德兒很想一拳打爆他的頭。

  「最好你的潔癖能救你一條命!」

  「我不是什麼清高的好人,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會感謝你的。」他不欠別人恩情的,錢債好還,情債難了。

  「誰要索取你的感謝了?」她盤腿坐下。

  「那為什麼救我?」

  這女孩沒有一點身為女子的自知嗎?那坐相能看嗎?

  「因為你給了我自由。我救你一條命,一來一往,結束後,我們就兩不相欠了。」

  說起來是誤打誤撞,原來打算往北去的她因為對這塊大地過於陌生,走著走著,迷了路也不知道,這才陰錯陽差的救了他。

  「就因為這樣?」

  「你覺不覺得……身為病人你的話實在太多了。」她拿起一根柴棒開始撥弄火堆。

  嫌他饒舌?

  那一臉嫌棄,要是平常他早怒沖沖掉頭走人了。

  好吧……現在的他就算心裡竄火,也得就當、就當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她這一回好了,誰叫自己一條命,真是她救的。

  反正,他清醒的這半天,想掐死她的次數已經多到數不清,不計較多一樁,少一樁。

  第2章(2)

  「那是什麼?」覷著她從炭火下挖出來又焦又黑的東西,奇怪的是那東西透著股食物的香味。

  「紅薯。」她不怕燙的剝掉焦黑的外皮,露出鬆軟散發香氣的薯肉。

  「這玩意能吃?」不只沒看過、沒聽過,那模樣,焦黑一塊,真的能入口嗎?吃了會得病吧?

  「不吃就算了,少個人跟我分食,真好。」繁德兒不怕燙的咬了一大口,她可是餓壞了。

  一路奔波,又到處去找藥品,為了他的燒、他的傷忙了大半夜,肚皮都餓得凹進去了。

  香滑的薯肉一入口,順著喉嚨進了肚子,那一整個滿足,實在無法言喻。

  人是鐵,飯是鋼,說得一點都沒錯。

  越紫非見狀,伸手拿起了從來沒吃過的平民食物。

  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他不會蠢到讓自己餓肚子,放著眼前的食物不吃。

  慢慢的掰開那些焦黑,香氣算可以,嘗試的輕喝了一口,畢竟,他也很久沒有吃東西了,除了剛剛那碗「毒藥」。

  食物一進入口中,他雙眼發亮,發現這玩意意外的好吃,也不跟她客氣了,把幾個紅薯分著吃光了。

  「這些東西哪來的?」他身上、喝進肚子的藥,包括這吃食。他隨口問了問。

  但是問完之後,他就後悔得想去撞牆。

  「偷來的。」

  「我身上的傷藥也是?」

  「我運氣好,遇上路過的遊方郎中給的。」臉不紅氣不喘的。

  「我看也是你用第三隻手摸來的吧?」分明是偷,還講得好正氣凜然,眼底沒一絲心虛愧疚,這女孩的出身讓他越來越好奇了。

  是非觀念,在她身上似乎不存在。

  「不然,你看我這樣子,像身上揣著銀子的有錢人嗎?」一副被生活逼得走投無路,不知下一頓在哪的人,想進人家店門,不被掃地出門算客氣的了。

  說得也是……但?

  「你給我抓的藥,到底是什麼配方?」他的心咯登了下。

  「總之,我可是照著大夫的配方抓的藥,毒不死人就是了……」她吞吐了下,不就傷藥和退燒嘛。

  雖然說中藥她不內行,那些藥櫃上的字可是認得的。

  要是在二十一世紀,他身上這些毛病,一定很快能得到最好的治療和復原,這個時空,她已經盡力了好不好。

  「反正,藥是三分毒。不用凡事都要計較得那麼清楚認真,你就算知道了又怎樣?」

  「你竟敢餵我吃來路不明的東西?」青筋在他鬢邊亂跳,他臉色灰白,氣息陰寒,像萬古堅冰。

  「你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別脾氣那麼大,這樣動來動去,要是傷口又撕裂了,吃苦喊痛不關我的事啊。」

  「要是別人給你不清不楚的東西,我就不相信你嚥得下去!」

  「為什麼嚥不下去?要命,想活下去的時候,就算亞馬遜的綠森蚺、食人魚,阿富汗的蝙蝠,只要能下肚的,為什麼不吃?」

  她托著腮,想起長年在阿富汗潛伏,對付塔利班恐怖組織,敘利亞山區解救人質的過去。

  「阿富汗?綠森蚺?」還有那亞什麼遜的,他對她感到警覺,開始流露出叫人不敢輕慢的氣勢。

  「那是我偏遠家鄉的地名,至於綠森蚺,不就蟒蛇嘛,蛇肉大家都吃的不是嗎?」聽起來像隨手倒出來的豆子,但那種生死攸關的節骨眼,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越紫非挑起劍眉,臉上的表情雖然還表現得很自然,但他很敏感的覺得她話語中藏著不對勁。

  是避重就輕的撒謊嗎?

  他也不是不能允許,每個人都有不想說的秘密。

  越紫非也不問了。

  火堆給這三面皆空的民居帶來一絲暖意,聽著柴火劈哩啪啦的作響,和著慢慢安靜下來的雪聲,他又開口了。

  他第一次覺得此生,他的話沒有這麼不值錢過。

  「這是哪裡?」

  「仙女郡城內的貧民區。」很不淑女的打了個大哈欠,也不覺得這樣的舉動在一個金玉鑲成的少年眼中有什麼不好,接著她起身走進另外一問耳房,來回幾次,抱了好幾堆麥稈子,弄成一個窩的形狀,看似準備就寢了。

  「你沒有合法通關文牒,官兵怎麼肯放你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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