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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樓雨晴    


  「有啊,怎麼沒有,我家那婆娘可囉嗦了。」才會出來便想尋個輕鬆快活。

  是了,孫當家也成親有好些年了。「那,您不覺得對不住嫂夫人嗎?」

  孫當家大笑,一副「你說什麼傻話」的表情。「男人在外頭,有些個事情是女人管不得,也過問不了的。」

  回到了家,他是個丈夫,對妻子全心專寵,千依百順,離了家,幾段露水姻緣免不了,心裡總還記得家裡有個人等著,這便成了。成大事者,誰不是這樣呢?

  「是嗎?」陸祈君把玩杯盞凝思。身與心,能如此兩分?

  「你心裡頭也有人吧?」都說陸祈君坐懷不亂,幾回下來,可真見識到了。

  他回視,不承認,亦不反駁。

  孫當家瞭然地勾唇。「世上沒有真不好女色的男子,只有無力為之,想碰也碰不得,再不便是入了魔,情癡到底,再也要不了別人的男子。」

  他,入了情魔嗎?

  手執酒杯一飲而盡,探手將身側女子摟入懷中,俯首吮住紅唇。

  不對,氣味不對,擁抱感覺不對,唇間滋味,也不對。

  眼兒不夠大,眉兒彎彎是精心妝點而來,太過精緻,胭脂太紅,不是粉透的自然色澤,笑時沒有淺淺的梨渦……

  他定定凝視,推開她。

  他做不到,怎麼也激不起漣漪——

  「你太清醒。」孫少東執杯,笑道:「敬你,情癡。」

  陸祈君苦苦一笑,回敬他,一飲而盡。

  「若是如此,倒還不如去尋那教你入了情魔的佳人。」

  這是第二回,有人對他說了相似話語。

  凝思著孫少東之言,回到府裡,見著迎面而來的婢女,他招手喚來。「小姐今兒個還好嗎?」

  婢女搖搖頭,歎氣。

  他看了眼自她房中端出的膳食,冷卻的飯菜,幾乎未曾動用。

  他揮手遣退婢女,直接往她房裡去。

  「盼兒,歇息了嗎?」房內燈火未熄,他試著推開虛掩的門扉,緩步上前。

  她睡了。

  輕輕坐在床沿,凝視她許久許久——他低歎,伸手輕輕劃去她眼角那抹殘淚。

  「武哥……」她喃喃夢囈,睡夢中不自覺抓住他腕心,貼靠著,挽住憐惜。

  她就連睡了,都會哭泣,想著、念著的,依然是那個人,這要他如何說得出口?

  盼兒心底,沒有他。

  欲抽手退開,她淚水落得急,揪握著,無助喃喚。「武哥……」

  狠不下心,抽不了手,他挫敗投降。

  「你究竟要我如何?」

  俯身,額心抵著螓首,他悄悄竊了吻,心痛低喃。

  他是太清醒了啊,清醒到——始終知曉,吻著誰、抱著誰,無法麻木。

  上一回,這麼抱著她,似乎是好久遠的事了——

  她十三歲那年,生了病,發著高燒,夢裡都還不忘喃喃痛罵:「哥哥討厭……」

  他是在那一夜,情難自抑,吻了她。

  是頭一回,也是唯一僅有的一回。悄悄藏在心底,只屬於他一人的酸楚溫存。

  那時,她還記得有他,就算是氣惱、不諒解、痛罵他,總有他一席之地,而今,她眼裡、心底,皆無他立足之處了……

  ☆ ☆ ☆ ☆ ☆ ☆ ☆ ☆ ☆ ☆ ☆ ☆ ☆ ☆

  陸祈君想了很久,為了不讓盼兒一直沈浸在悲傷中無法掙脫,他想找些事讓她分散注意力,忙一點或許是好的。

  捧了帳本來到她房裡,見她輕捧著陸武牌位,依依難捨地輕撫,而後歎息著放入布巾子裡,收起置入櫃中。

  「你做什麼?」

  他走進房裡,來回看了木櫃子,再打量她神情。

  若她這舉動是代表已放下陸武,不再回顧,那他會很欣慰,可她眼底分明依戀不捨。

  忘不了,為何要強迫自己收起陸武靈位?

  「我想……這樣不太好,我畢竟沒嫁武哥……」就是嫁了,也不該將牌位供奉在娘家。

  「你很想為陸武盡一份心意,不是嗎?」

  「可……會被外人笑話……」頭一個月,她太過悲傷,做些不得體的事或者能被諒解,可武哥七七已過,總不能再故作無知,家人個個健在,無端端服喪,總是晦氣,家人不說,她也該明白。

  陸祈君立刻懂了,二話不說將陸武牌位取出,放回原處,拈起妝台前的白花替她簪回發上。「你想以未亡人身份為他服喪便去做,無須想太多。」

  白花、素服、靈位,都無妨,只要那能讓她好過些,他不在乎外人說什麼。

  「可是哥哥,這太晦氣,會被人……」

  「你管別人要笑話什麼,咱們家幾時還怕人說了?你心裡頭舒坦便成。」

  陸盼君愣愣瞧他,甫張口,喉間一哽,淚水滑落。「哥哥……謝謝……」

  「傻盼兒!」他心頭憐惜,張臂攬住,拍撫她纖弱的肩背。「想做什麼就去做,天大的事有哥哥擔待,知道嗎?」

  「嗯。」她不住地點頭,在他懷中落淚。

  「好了,眼淚擦擦,過來吃點東西。」一轉身,見著桌上的食物,他沈下臉,拉開房門。「來人,嬋兒!」

  不一會兒,盼兒的貼身婢女急匆匆跑來,恭敬一福。「大少爺。」

  陸祈君冷著臉,問道:「你伺候小姐多久了?」

  「回少爺,三年了。」

  「很好。那小姐不愛吃粥,打小就不愛,你知道嗎?」

  婢女頓時一陣心虛。「知、知道。」

  「小姐不吃鵝肝,你知道嗎?」

  「知……道。」

  「小姐討厭羊肉腥味,你知道嗎!」

  「知……知……」少爺臉色愈發陰沈,婢女膽寒得發不出聲。

  「很好!既然都知道,那這一桌子菜是怎麼回事?」

  「她……小姐……也不吃……」因為這陣子,常是滿盤菜餚端來,又滿盤端了出去,所以她就偷了點小懶,從主爺那兒備的食材分了些來……

  「小姐不吃,你就可以隨便弄弄嗎?」陸祈君大為震怒。「去帳房領了月俸,明兒起你不用來了。」

  「少爺……我下回不敢了……」

  「別……哥哥,這只是小事。」連陸盼君都嚇傻了。哥哥對待下人向來寬厚,性情極佳,也沒見他動這麼大的怒氣過,他是怎麼了?

  「這是小事嗎?」備錯膳食是小事,隨意打發又是另一回事,這樣的漫不經心,意味著他們壓根兒便瞧輕了她!

  他不需要一個不夠恭謹的人留下來侍候盼兒。

  「少爺……」

  「出去!」旋即又喚回婢女。「等等!這一桌子菜也收下去!」

  滿盤山珍海味,入不了口,又有何用!

  那一日,陸祈君發了好大的脾氣,召集所有婢僕,說了那麼幾句——

  二小姐,永遠是這個家的主子,嫁與不嫁,都是。

  外頭怎麼議論她,他管不著,但在這個家裡,主子想做什麼,還論不到下人議論她。

  記不住這句話的,現在就可以離開陸家。

  留下來的,就得將主子放在心上,謹謹慎慎伺候著,再要輕慢了她,絕不輕饒。

  歲兒也被嚇著了,跑來告訴她,哥哥在大廳裡好生氣。

  陸盼君憂慮地去找父親,想要他阻止哥哥,怕他在盛怒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事。

  陸君遙反而笑笑地安撫她。「他在殺雞儆猴。」並不會真做什麼不理智事兒。

  兒子是他教出來的,豈會不懂他的用心?

  他應是也察覺到府裡頭下人對盼兒態度懶散了吧?一個身份不明的棄兒、嫁也嫁不出去的女人,下人們多少有那麼幾分輕視,背後議論她未嫁便替人守喪,多厚顏,又多晦氣。

  於是他藉由這事兒殺一儆百,如此一來,往後誰還敢再輕慢了盼兒?誰還敢再說長道短論她是非?

  祈兒……這招使得好。

  終究是長大了,思慮成熟了,不會再用逃避來保護心愛的人兒了。陸君遙頗感欣慰。

  ☆ ☆ ☆ ☆ ☆ ☆ ☆ ☆ ☆ ☆ ☆ ☆ ☆ ☆

  坐在案牘前,翻閱盼兒送來的帳本,抬眸一瞥。

  「坐啊,別淨站那兒。」

  稍晚,福伯送來她打小便愛吃的栗子糕,留意到她也吃了兩塊。

  這幾日,她心情似乎平復許多,胃口也好些了。

  送去給她的帳本,也全打理得條條分明。

  這就是盼兒,無論自身如何,父兄交代的事,總會打點得妥妥貼貼,不教他們失望。

  陸祈君合上帳本,望見福伯手中的拜帖,簡直想呻吟了。

  「福伯,你是見不得我日子太好過嗎?」

  「怎麼了?」盼兒不解。

  「孫氏少東的邀帖。」福伯頗樂地公佈答案,將帖子攤開湊到她面前。

  「迎翠樓……」她喃念。「哥哥不愛上花樓?」

  「不愛。」他也不懂,談生意客棧、茶樓不成嗎?非得上花樓?

  真怪,他們家的男子,從爹爹到哥哥,都不愛上花街柳巷呢。

  她聽說,男人們最愛上那兒尋歡作樂,一擲千金醉臥美人膝,可爹爹不愛,因為心裡頭有娘,千萬佳麗盡成庸脂俗粉,那哥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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