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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初七    


  她認為堅強的表現看在其他兩位男人的眼裡是不正常的反應,沒有適度的宣洩情緒,反而會造成以後心理與生理的龐大壓力。

  鍾展維認為這個時候有些話他必須替好友說清楚,「大嫂,阿耀雖然在國外,還是很關心台灣的你們,他一接到伯父的電話,第一個就要我們來幫你,他真的……唉!他已經坐上飛機在回來的路上了,有他在,你可以很放心。」

  「是啊!他會把事情處理妥當的……」何亦非也附和地點頭。

  阮婷還是毫無動靜,她不哭、不鬧、不吵,安靜得像是沒有事情發生,只有緊抱著丈夫遺物的雙手,洩漏了她不捨物品主人的心情。

  到了晚上,她也無法吃飯、對話和自理。

  傅、阮兩家長輩下午各自都到了阮婷夫妻的公寓內,兩家人同樣傷痛欲絕,忍著情緒和律師們商討後面的事宜,只有阮婷獨自一個人待在她和丈夫的房間裡,謝絕任何人的關心,包括她的父母,所有的事都由三位萬能的律師在前頭幫她擋著。

  凌晨四點,公寓的門被開啟了,不需要按電鈴,也不需要知會任何人,鑰匙轉動的聲音十分自然,在靜謐的夜裡,顯得十分清楚,就像該回家的人終於回家了,而暫棲在公寓裡的眾人也因此悠悠轉醒。

  進門的男人身穿風衣,風塵僕僕地來到,手提著簡易的行李,一臉沒有休息過的樣子,看得出匆忙中的狼狽。

  就算如此,還是掩飾不了他氣宇軒昂的本質,幾年下來的歷練更加深他那不容忽視的存在感,身體再怎麼累,眼神中還是帶著銳利,最明顯的是,他比過去更多了一份穩重的氣息,與他剛過世的哥哥不相上下。

  客廳裡又倒又臥的三個男人最快清醒,四個人用無聲的眼神打過招呼。

  鍾展維用手指比比主臥室,「她不吃不喝將近二十個小時了,回來後就一直關在房間裡,誰勸都不理……」

  傅遠耀聞言,大吃一驚,「你們怎麼可以讓她獨自一個人?」

  他快速地穿過每個人的身邊,連自己父母都沒有說上話,就往主臥房前進。

  毫不意外地,房門是鎖上的,他不安的心慢慢擴大,他想著的不是她沒有好好吃飯、休息,而是另一件讓他更害怕痛心的事。

  他在一旁衣櫃第二格抽屜角落,取出房間的備份鑰匙,順利開門。

  一入眼的是一室陰暗,空氣中還傳來淡淡的血腥味,他不急著開燈,在黑暗中找到她的小小身影,她坐在地上,蜷曲著身體靠在床邊,小臉靠著膝蓋,她沒有睡著,眼神空洞無神,手上抱著丈夫的血衣遺物,死命踐著怎麼也不放開。

  他放輕步伐,盤腿坐在她的身邊,看著她,輕聲說:「阮阮……阮阮……是我,小耀回來了……」

  阮婷沒有反應,她的身體已經微微僵硬了,只是聽到「小耀」兩個字,眼珠子動了一下。

  他想取出她手上抱著的血衣,無奈她就是不鬆手。

  傅遠耀也沒有再堅持要拿出她手上的東西,接著他無視眾人的目光和想法,伸出手環抱住面前的女人,將她小小的身體連同她手上的遺物一起抱進懷裡。

  他不管世俗身份的問題,不管任何道理,他執意抱了面前的女人,儘管這個人是他要叫大嫂的女人。

  「阮阮,我是小耀啊,我回來了,你別怕,沒事了……沒事了……」傅遠耀一聲一聲的輕輕呼喚,像是怕嚇到懷裡的人兒一樣,小心翼翼。

  他們從沒想過,幾年前的分開,再見面會是這樣的情況,這個曾經是他們三個人同住的屋子,有著他們三個人共同的回憶,如今竟發生劇變,景物依舊,人事全非。

  阮婷終於有了反應,她聞到讓她心安的味道,在閉上眼的瞬間,含在眼角的淚終一下,她慢慢地開始溢出哭聲,嘶啞又難聽,但總算是哭了。

  「遠修……他……走了……死了……」阮婷的哭聲從傅遠耀的懷裡傳了出來,由小轉大,由細轉烈,中間還夾雜斷斷續續的幾個字句。

  「我知道……我知道……哭吧!哭出來就好了,一切有我,別怕……」傅遠耀只是抱著她,沒有其他多餘的動作。

  他也有失去哥哥的痛苦,這時的他們是在互相安慰對方失去至親、至愛的傷痛,聽到她的話,傅遠耀安心了不少,要擺脫喪失伴侶的陰霾,「接受事實」是第一要步。

  門口的兩家父母看了這一幕,眼眶也逐漸泛紅,雖然對這對叔嫂感情要好的程度感到微微吃驚,不過現在是非常時刻,人性在此時的情感反應這樣算是合理的。

  鍾展維這時佇立在四位長輩面前,帶著一貫的微笑說道:「兩位伯父、兩位伯母,遠耀應該還有其他問題要跟大嫂談論,我看我們就先各自休息吧!等明天再做打算,如何?」

  兩對父母看向鍾展維的眼神,一律顯現出……當我們是老糊塗嗎?三更半夜的是討論什麼鬼啊!想支開我們也找個好一點的理由吧!

  鍾展維理解各位長輩的眼神,臉上保持著笑容,額心卻在冒汗。

  韓經斜靠在人群最後方的牆壁上,淡淡地說:「妹妹好像在哭了。」

  眼前頓時雲開鳥散,兩家父母不約而同地直往傅品嫻的所在位置走去。

  鍾展維呼出一口氣,對韓輕說:「欠你一次。」

  「好說,好說。」韓輕微笑,說完也走出主臥室。

  何亦非打了個超大的呵欠,擺擺手,作勢也要回去繼續睡覺。

  傅遠耀突然出聲喚住鍾展維正要跟著邁出的腳步。「兄弟,剛剛……我很抱歉,我很怕她是……」

  他怕她會一時想不開,做出自殘的舉動,然後永遠地離開他,那他一定會心痛地跟著她死去……

  「我懂,是我們沒有想到那一層去,沒關係的,阿耀,我看你也累了,現在好好休息吧!」鍾展維一扯笑意,表情還怪傅遠耀太過見外。

  鍾展維為他們帶上門,才忽然想到,他的舉動有多不合宜,他竟然讓這對有「姦情」的叔嫂關在同一個房間裡,這樣……好嗎?

  算了,事情已經夠多了,看樣子也馬上要天亮了,應該不會有人在意這般「小事」吧?

  房間內,傅遠耀任由阮婷哭著,他沒有再出聲安慰,就只是緊緊抱著她,似乎這就是他給她的力量,兩個人不需要再多的語言潤飾,默契可以解釋一切。

  直到阮婷哭到睡著,傅遠耀輕輕地將她抱上床,蓋好被子。

  他拿出阮婷手上緊抓著的血衣,血腥味直衝鼻腔,他沒有放下手上的東西,眼角看到床頭放著一張相片,那是他們兄弟和阮婷唯一一張合照。

  阮婷夾在兩兄弟中間,笑容燦爛,整張照片不管表情、角度、背景、光線,都抓得非常到位,哥哥說過這是他最喜歡的一張照片。

  第4章(2)

  他拿下相框,另一手拿著哥哥的遺物,走到離阮婷最遠的角落,坐在地上沉思。

  他回想起他和哥哥從小到大的一切,從田野間奔跑到一起讀書上課的情境,從離開老家到異鄉和人競爭的酸楚,哪一樣,哪件事,不是跟哥哥一起面對的?

  從小他就被父母教育著要讀書、要上進、要有出息,看著哥哥總是可以到處跑、到處玩,他不是沒有羨慕過,不是沒有和父母抗議過,只是每當哥哥為他抓了一隻青蛙回來給他玩,還是蹣著父母偷偷地帶他跑出門,就算回家後兩兄弟被罰跪佛堂,他仍是忘記了每一次的不開心、不快樂。

  哥哥是他人生中的明燈,為他照亮未知的前程,就算哥哥的成績、表現從來不如他,哥哥還是他追求並且嚮往的目標,他固執地追隨哥哥的腳步,哥哥是他從小到大最強而有力的依靠。

  想起多年前的那個晚上,哥哥本是來勸他不要迷失在兩性關係間,他那個傻哥哥,還不知道他怎麼做都是故意的,故意要引起一個人的注意力,故意讓她知道他的條件也是很不錯,希望那個人會因此心生醋念,進而發現自己也是值得被愛的對象,他知道他很幼稚,事實上也證明一點用都沒有;沒想到,哥哥竟在無意間對他坦白了自己的秘密……

  原來,從小到大父母從不要求哥哥,放任哥哥自由地去看、去玩、去活,一切的理由都有所解釋,而他竟然是全家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原因就是他的哥哥在未來的某一天,某個時間,會永遠看不到這世界的所有美好景物,看不到他喜歡的青山、水池、小動物,還有……喜歡的人。

  那一夜,他們深談一整晚,哥哥說因為他的眼疾,他本來沒有找個人共度一生的打算,可是老天讓他遇到阮婷,也甘願為她打破原本既定的原則。

  他為她放棄去看盡世界上任何美好的角落,只願和她共築家庭,過著汲汲營營的生活,他願意為她冒險一次,賭看看他的眼睛能不能永遠不會產生病變,說到底,他也想為自己自私一次,卑鄙地留下她,就算明知道她其實對他沒有放下那麼深的感情,還是想要緊緊將她留在身邊,自私地不去想以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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