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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簡薰    


  那天她一看到玉硯,就認出那是當日在翡翠閣伺茶伺果的大丫頭,再看到他的派頭,馬上想起來了,紀頤溯嘛,沒見過本人,但他的眉眼還是跟姑丈挺像的。

  若是兩年前,她會衝進廚房拿菜刀砍人,但現在,就不是那樣要緊,生意人以和為貴,願意在石溜館花錢,那就是好人,願意點十兩菜色,外加點酒,那是大好人,大好人值得她以禮相待。

  而且她也不確定那丫頭還記不記得自己,會不會跟主子說,那就算了,當作解除婚約的事不存在。

  一來,她過得很好,雖然年紀漸大,但手邊有銀子,日子簡直是過得如魚得水,看到喜歡的料子就買下,喜歡的首飾就定下,香粉也不用選來選去不知道買哪個好,鼻子聞著喜歡,就各帶一盒,出門不用交代去處,回家不用看人臉色,一隻雞腿吃不夠,還可以連吃兩隻,不用被嬤嬤說這樣不端莊,還有蒸螃蟹,啊,人間美味,但以前這種東西絕對不會出現在她的桌子上,因為會吃得很狼狽,讓她看起來教養不好——閨秀真不是人當的,當一家之主才痛快,她現在都直接用手折螃蟹吃,夏夜賞月,拿著一隻雞腳啃啃啃,爽。

  二來,有了絲湖繡房的徐氏這個好榜樣,讓人不得不奮發向上,看,一個女子生意作得錢銀滾滾來,丈夫人也老實,三個兒子可愛得不行,冬天穿著狐裘出門,大雪球,中雪球,小雪球一字排開,可愛得都要融化了,一個被休出門的女子過成這樣,真給了獨身女子無窮希望。

  最後這個是最重要的,也是最殘忍的,京城看多聽多,她對人性的瞭解也更多,以前怎樣也想不明白的事,突然明白了。

  譬如,姑姑大手筆送她一塊地。

  當時姑姑說,是買地賠齊家時,順道買了一塊給她當嫁妝,現在想來那不是嫁妝,而是賠償,因為已經打算坑她這個親侄女。

  在表哥帶著齊金珠離家時,姑姑就想好了,要把自己說給紀頤溯,知道她虐了他們母子十幾年,他們肯定會想辦法黃了親事,到時候她這正妻自然可以跟丈夫吵,庶子如此忤逆,肯定是欺負她兒子不在身邊,要求姑丈讓表哥回家等等,姑丈一來兒子少,二來對這正妻也是頗愧疚,或許就答應了。

  那塊年息九百兩的地,不是疼她才給的,是知道她會名聲盡毀,內心有所愧疚才給的。

  祖母又怎麼會不知道呢,一定是知道的,只是李家逐漸衰敗,很需要紀家這邊的金援——一個年入二十萬兩的庫房,代表一年有上百萬兩進進出出,主母一年拿個兩三千兩回娘家給兄弟,並不是什麼難事,但沒想到船運賺的錢後來由紀頤溯另外置金庫,家裡的財產也一分為二,能錢滾錢的都被拿走,剩下的是死金銀,姑丈甚至說,他自己以後會看帳本,姑姑若不能奪回家權,拿紀家的錢來貼補兄弟生活,李家真什麼都不用說。

  姑姑需要一個「庶子看不起嫡母」的借口發揮,祖母雖然疼她,但孫女畢竟比不上兩個親生兒子,所以,她就這樣成了犧牲品。

  陸氏跟紀頤溯雖然混蛋,可基本上大家都被算計了,姑姑為了兒子,祖母為了李家。

  想清楚那日,打擊真的很大。

  她最信任的兩個長輩,居然這樣對她,兩個叔父想過得好,應該是考功名,或者學著做生意,怎麼會在家裡等姊姊生錢,而且憑什麼犧牲她,爹是京生,過世時明明至少留下六千多兩銀子,從京城出發前,她在父母房裡,親耳聽到爹爹在問總共多少銀子,娘說六千兩多一點——這銀子並不是隨身銀子,而是祖父留給爹爹的分例,爹爹放在李家的銀子。

  可等到把她找回,喪事辦完之後,祖母交給她的只有一千兩。

  她一直以為是兩位叔父聯手騙祖母,反正錢也拿不回來,不想祖母傷心,她便沒說,到了京城才覺得,也許是祖母作主分掉也說不定,孫女再親,畢竟比不上兒子。

  雖然是在祖母跟叔父們的照顧下長大,說真的,她還真不欠他們,養育十年,坑了五千兩,養郡主也不用那樣花錢,何況以她的吃穿用度,十年還用不上五百兩。

  至於姑姑,就更不欠了,每月回來一趟,說說話,摸摸頭,這就毀了她?

  既然這婚配任務只要是李家女兒就可以,怎麼不是其他堂姊妹呢,之所以選她,不就是因為她父母雙亡嗎?

  偷了她的錢給叔父,再毀了她的人,好支撐叔父?

  這認知的衝擊真的很大,很大,她一度想逃避,但把蛛絲馬跡串起,再想起她們說話時的模樣,就是這樣沒錯了啊,連想逃避的辦法都沒有。

  她花了好長時間才能接受,原來坑自己的不只陸氏跟紀頤溯,還有姑姑跟祖母。

  真要說起來,她更恨李家,從一開始拿走爹的錢時,就已經欺負她是孤女,到後來把她許給紀頤溯,還是欺負她是孤女。

  她很常上昭然寺,就是祈禱姑丈別讓紀頤生回家。

  齊太太救她一命,她也會盡力照顧齊姊姊,姑姑坑她一生,她也想坑回去。

  以德報德,以怨報怨,至於看在什麼姑侄一場的廢話就免了吧。

  還好她自小想得開,膽子也大,不然遇到這種事情,真要上山當尼姑了,就因為一個為了兒子的狠姑姑,兩個指望著姊姊過日子的懶叔父。

  把最重要地方想通,對紀家也就沒那樣恨了。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要歸功於她在京城過得風生水起,高興的事情多了,怨恨的事情自然淡了。

  十六歲時退婚,青天霹靂,十九歲時,她在梨花巷有間漂亮清雅的房子,門邊有顆桃子樹,結果時結實系系,整個院子都聞得到桃子香,回到家時,總覺得好舒服。

  丫頭貼心,下人老實,石搖館又很掙錢,廚房師傅跟跑堂她利用現代的分紅概念攏絡,個個鐵打般的忠心,她什麼都不用煩。

  自己掌櫃也不過就是找事情做,她討厭繡花,也不愛畫畫,那還不如出來算了,反正女子掌櫃在京城也常見,她就勇於嘗試一下,這有事情做,時間還過得真快,數銀子什麼的,最開心了。

  看著銀子一點一點多起來,真的很爽快。

  京城女子地位高,好玩之處又多,每隔幾天出去玩一趟,春天賞花,放風箏,夏日遊湖,秋天吃蟹,城外搭乘軟轎遊山,冬日踩雪,有好料子就做幾件新衣裳,有時真覺得現在才叫過日子,以前只是單純的長歲數而已。

  日子越來越好,恨意就越來越少,有時候,她甚至連姑姑跟陸氏都不怎麼埋怨了,若不是這兩人,她又怎麼能見識到馨州以外的風光呢。

  第6章(1)

  中秋過後,紀頤溯回到馨州,紀老爺抱著紀雨順,一早就在大廳上等了。

  陸氏自然也等著,趙氏跟紀三織挨在下首——趙氏雖然沒被提上來,但紀頤溯掌家後,對紀三織這妹妹頗為照顧,下人見風轉舵,也對趙氏尊敬起來。

  李氏不想特意到大廳等庶子,但自己的兒子還在外頭,無論如何,不是讓老爺生氣的時候。

  於是,當紀頤溯的馬車穿過大門,停在紀家寬闊的青磚前庭,他下車入廳時,見到的就是一大家子。

  還沒開口,小娃見自家爹爹,嗓子一扯,哭了起來。

  紀頤溯連忙從父親手中抱起兒子,這一抱,紀雨順瞬間止哭,眼睫毛上還掛著眼淚,嘴巴倒是笑得開心,發出幾個單音後,吐了個口水泡泡。

  一向不怎麼愛笑的紀頤溯見狀也是笑了,摸摸兒子的頭,「爹,母親,我回來了。」

  紀老爺很是開心,「好,好,去換件衣服,準備吃飯。」

  下人動作很快,紀頤溯剛剛換好衣服,便已經開始上菜——紀老爺居中,李氏跟紀頤溯分坐左右,陸氏則在紀頤溯的下首。

  姨娘本不能上桌吃飯,但就在紀頤生追尋真愛,搞得紀家天翻地覆後,紀老爺發話,說多虧陸姨娘生了紀頤溯,所以以後不用站在後頭布菜,上桌吃飯。

  李氏剛開始很氣,但在一年多前,雲緞談了門非常好的親事,她就比較心平氣和了,七個月前,紀頤溯給雲綿提了個商戶人家,她又更高興了些。

  是了,嫡女才有資格高嫁,庶女嫁給商戶也就差不多,既然庶子識趣,也就順水推舟,見紀頤溯給雲緞一年時間準備嫁妝,雲綿卻是只有四個月,內心又更舒坦了些,嫡庶終歸有別,故對陸氏不再那樣看不順眼。

  紀頤溯席間只是吃飯,撤席後,先是到父親書房稟告此次上京收穫——皇宮固然開眼界,不過最重要的是跟安寧駙馬談上了,安寧公主是皇后所出,皇帝的女兒,儲君的同母親妹,這京城生意要是搭上皇室,那可安穩得多,最多就是安寧公主多拿一些分紅,卻是不用孝敬京官,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會來勒索公主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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