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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席維亞    


  他送來的信箋,小綠沒有回過,覺得她還在生氣,但悼念故友的他沒有心情寫下甜言軟語去哄她,信上寫的都是些簡單的概述現況,代表他並沒有忘記她,只是……他與她都還需要時間思考。

  其實他不進「歡喜樓」,還有另一個原因——在鞏固好心牆之前,他沒有辦法面對小綠。

  她和班羽太像了,他好不容易才接受班羽過世的事實,防備尚未堅強,若是看到她,他怕難抑的哀傷會再被整個勾起,毀去他這段時間的努力。

  班羽的去世對他的打擊太大了,而他總覺得班羽的死,多少和他有關。

  小綠曾問他要救誰的問題,日日夜夜浮現他的腦海。若他當初曾堅決回答小綠,說他會捨命兩人都救,是不是班羽就不會遭遇這場不幸?是不是因為他不夠重視班羽,所以上天覺得弛是可以奪走他的?

  花了三個月的時間,他才稍稍可以從哀痛自責的陰影裡走出。他已經失去手足,不能再失去生命的泉源,他要見小綠,將她對他的重要性真摯地傾訴。

  看到他來,樓裡的人一如以往地問也沒問,將他帶到那個房間後就去叫人。

  等待時,那股蝕心的感覺又在胸口泛開。這裡是班羽帶他來的,他們總是相偕上青樓的舉止惹得他爹好生氣……察覺思緒又沉澱了,聶安懷輕歎口氣,將那些回憶全都壓抑。

  太難了,京城裡充滿了他和班羽的過往,要他怎能不回想?但他更不想將一切全都抹去,班羽不該被人遺忘,這樣對喜愛熱鬧的他太殘忍了,他唯一能做的,是暫時將之埋在心裡,等他有足夠的平靜能做到只用懷念和愉悅去緬想時,再將那點點滴滴重新回味。

  敲門聲拉回他的神智,他抬頭望去,卻看到一名陌生的姑娘踏進房來。

  她看起來很緊張,怯怯地走到他面前屈身一福。「奴家小綠拜見恭小王爺。」

  聶安懷怔愕。小綠還在氣他嗎?所以用這種方法整他?這玩笑未免也開得太大了。

  「請幫我把小綠叫來。」他耐著性子開口。

  「我就是小綠。」那位姑娘很堅持。

  「我要的是另一個小綠。」聶安懷深吸口氣,把怒火壓下。「原本是碧紅姑娘身邊的婢女,後來變為花娘的小綠。」

  「碧紅姑娘身邊的婢女只有我,而我從來就沒升格為花娘。」姑娘一臉為難地看著他。「所以您會點了我,我也覺得很納悶啊……」

  不想再和她多費唇舌,聶安懷越過她走出房間。

  「恭小王爺您要做什麼?」自稱小綠的姑娘趕緊追了出去。

  「找碧紅姑娘問個清楚。」聶安懷板著臉直往三樓走去。他知道碧紅的房間在哪兒,每次他都是目送班羽進去後,才回到二樓的房間等候小綠。

  若小綠躲著不願見他,還派出另一個女人來打發他,他無法翻遍整座青樓,要找到她的最快方式就是從碧紅下手。

  「碧紅姑娘正在接客,不方便……」姑娘拚命阻擋,仍擋不住他堅定前進的腳步。

  「恭小王爺有什麼事嗎?」剛招呼完客人出房的鴇母見狀,連忙揚起笑臉靠了過來。「小綠,你哪裡不周到得罪了恭小王爺?」為了安撫貴客,鴇母一看向她就是開口責怪。

  「他堅持要找碧紅姑娘,可是碧紅姑娘在接客啊……」姑娘急得快哭了。

  「恭小王爺,您先回房好嗎?讓小綠先陪您聊聊,等碧紅忙完,我再讓她盡快過去。」鴇母陪笑調停。

  聶安懷震驚地看向鴇母,又看向那名姑娘,鴇母從口中自然喚出的名字讓他心生不祥。小綠竟神通廣大到說服鴇母幫忙演這齣戲,為了氣他,值得這麼大費周章嗎?他用怒氣掩蓋那股恐慌,仍拒絕相信她們的話。

  既然她要做得這麼絕,他也不會客氣!聶安懷臉色沈冷,拋下她們繼續迅疾邁步,轉眼間已來到碧紅房前。

  「恭小王爺有話好說,別……」

  鴇母和那位姑娘追上來時已來不及阻止,聶安懷一把推開房門,放肆地不請自入。

  「幹什麼?」見有人闖入,摟抱美人兒飲酒歡言的男客驚聲怒喝。

  聶安懷理也不理,視線冷冽地直盯著還坐在椅上的碧紅。「小綠呢?叫她出來,我有話跟她說。」

  向來沉穩的他難得如此失禮,但這過於詭譎的狀況和心裡的惶惑,逼得他無法顧及其它,只想趕快見到他朝思暮想的人兒,盡快安穩下忐忑不安的心神。

  「小綠,找你呢。」碧紅淡淡地朝他身後瞥了一眼。

  以為她出現了,聶安懷回頭,映入眼簾的卻依然是方纔那個一臉慌亂的陌生女子,他的腦袋嗡嗡作響。這裡是怎麼一回事?明明小綠就另有其人,她們為什麼硬要指鹿為馬?

  「小綠,你出來!」他開始在房間四處找尋。「我們要做的是好好談談,快停止這場鬧劇——」

  「你們樓裡是怎麼了?任由這種瘋子到處亂竄?」男客嚇壞了,衝向鴇母抱怨。

  「恭小王爺你冷靜點,小綠就在你眼前啊……」鴇母趕緊把那名姑娘拖了過去,繞著他團團轉。

  她怎麼知道斯文溫和的恭小王爺會變成這樣?謹小王爺的意外她也聽說了,見他數月沒來,還惋惜好賺的生意就這麼沒了,今兒個見他出現不禁喜出望外,沒想到卻是發了瘋地來鬧場。

  遍尋不著的恐慌讓聶安懷焦慮不已,她們硬擋在眼前的阻撓行徑更是火上加油,他的情緒整個爆發,一把攫住碧紅的肩頭。

  「把小綠還我!長得和班羽很像的小綠,你知道的,不是這個人,我相信你知道的——」他嘶聲咆哮,澎湃的恐懼幾乎將他逼潰。

  「恭小王爺您快放手,我們樓裡只有這個小綠,真的啊!」鴇母趕忙上前拉扯。什麼像班羽的小綠?恭小王爺真被好友去世的意外打擊到瘋掉了。

  男客和那個姑娘都嚇壞了,反倒是被人鉗制的碧紅一臉平靜。

  「沒關係,讓我跟他說。」碧紅緩緩開口。「你們都離開吧。」

  雖然擔心碧紅的安危,但鴇母也不想蹚這個麻煩,一聽她這麼說,就飛快地帶著男客和那名姑娘遠離了戰場。

  「我不懂您在鬧什麼。」在他們都離開之後,碧紅挌開他的手,譏誚揚唇。「您要小綠,我不也讓她去見你了?結果你卻跑到我這兒來要人。」

  不,她把人屏退是要告訴他實情,不是重複這荒謬的騙局!得不到預期的發展,聶安懷大怒。

  「你知道不是她。」對方堅定的態度讓他不安,但聶安懷也不願退讓,反而用更強悍的氣勢想逼出他所要的答案。「這兩年來,我都是透過你招來小綠,你再清楚不過了,那個人不是小綠,不是!」

  「對,我再清楚不過了,怎會不曉得派去的人是誰?」碧紅直視他的眼神不曾動搖,仍一口咬定讓他心驚的回答。「小綠在我身邊當婢女至少六、七年,我會認錯人?值得質疑的應該是您的記憶吧!」

  聶安懷慌了,每一次他到這裡就可以見到「小綠」,從不曾費心,她像是一直在這裡等著他,卻突然間,唾手可得的人兒就這麼消失無蹤,他甚至沒辦法透過以往的方法找到她,教他怎麼能接受?!

  「我不管她是誰,我不管她是不是小綠,我要的是那個陪了我兩年多的人,只要我一進房就會隨後來找我的人,把她還給我!」

  「你要我還誰?不會是你對謹小王爺思慕過度,自行幻想出一個像他的人,最後分不清真假了吧?」碧紅輕蔑嗤哼。「你對謹小王爺的愛護,已經到了讓人匪夷所思的地步,謹小王爺之前就常跟我抱怨,他現在人都走了,你就不能放過他嗎?」

  班羽跟她抱怨他?他對班羽的感情是不正常的?小綠是他幻想出來的?那旖旎的一切,她的一顰一笑都是他虛構出來的?聶安懷神色慘白,他沒有辦法呼吸,只能任由這些念頭殘酷地衝擊著他的心。

  「不,班羽是班羽,她是她,我很清楚他們是不同的人……」他想說得堅決,但心裡卻冒出了反駁——他不是一直覺得兩人很像?他不是有次還差點將班羽當成小綠?

  聶安懷越想越全身冰冷,幾乎站不住腳。

  「那是你的問題,我無能為力。」碧紅說得絕情。「看在謹小王爺這些年來為我花費的銀兩份上,我剛剛才沒讓鴇母叫來護院,既然小綠不是你要的人,你別再來了,謹小王爺死了,他已經死了,你聽清楚了沒?他、死了!」

  死了,死了——早已明白的事實,在毫不留情地被逼正視時,仍成了鋒利的銳劍斬斷了神智,將他的心傷得千瘡百孔。

  班羽走了,小綠也像不曾存在過似地消失了,曾經他擁有了如此相像的兩個人,而今卻全都從他手中逝去,他再也見不到,因為他無法選擇,所以他全都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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